她十三岁的时候因为庙里的人总是取笑她要嫁给山下的王桥生当个樵夫的妻子,她每次听见后都会生气炸毛。有一次修明在午饭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露娜,你以后若是嫁给了王桥生可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庙里送柴火啊。”其他人都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以后我们的柴火可就拜托你了。”夏露娜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筷子摔在修明的身前站起身来骂她:“你才嫁给樵夫!你们都是!一群老女人,没人要!你们嫁……”
她还没骂完被静心师太站起来甩了一巴掌,夏露娜敢怒不敢言,之后便愤怒地走出去了,自此之后就在她师傅那里住了十天也不肯回去。也再不愿意跟王桥生还有刘贵宝玩了,无论他们两怎么叫她,逗她,诱惑她,她都置之不理。她师傅便问她:“都六七天了,还没消气呢?”
“没消!气死我了,那群老太婆!”
“一群女人,自然爱嚼舌根开玩笑,这是女人的天性。”
“哼,我才没有向她们一样呢?到处嚼舌根说坏话。”
“等你向她们一样大的年纪了,整天又无事可做,你也会的。”
“我才不会像她们一样,死也不会!”
“你师太们没教你要平心静气,笑对万事吗?”
“哼,我果然是她们捡来的,不心疼。”说着眼泛泪光起来。
“她们对你可不比对亲生的差。”
“你怎么这会儿子帮起她们来了,你不是一直都说她们成天就知道念经念经,顽固得跟个石头一样吗?”
“我只是说实话。”
“我不想听!别跟我说话!”夏露娜朝她吼完之后翻个身背对她,泪眼里满是委屈。
要说起夏露娜嫁樵夫这个谣言从何而来呢,还得从她八岁时说起。
王桥生乃是白阳山下一户农家的孩子,他们家靠打柴为生,他是他家的第八个孩子,他娘生他之前还挑着两大捆柴火上街叫卖呢,走到桥上的时候突然阵痛,于是被人帮忙就地生下了他,取名叫王桥生。
他与夏露娜同年,两人一样是八岁的时候在半山腰遇见的,那时王桥生正在一棵很高的树上掏鸟蛋,夏露娜很是佩服他,于是两人便熟识起来。他教她怎样爬树,还教她怎么认蘑菇,告诉她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毒可以吃的,然后夏露娜从灵禾那里得了糖吃也分给他,知道他是樵夫的儿子靠打柴为生以后,她见了山上的柴火都会拾起来,带到灵禾那里,然后还告诉她说“这些是留给桥生的,你不可以烧噢。”
他们认识没有几天,王桥生便带了一个他的邻居好伙伴来,叫刘贵宝,比他们小一岁,是一个卖猪肉的屠夫的儿子。从此三人便成了好伙伴,一起在山上打弹弓,抓鸟,掏鸟蛋,逮野兔,摘果子,还时不时去干些小坏事,比如偷别人果园里的瓜果,或者踩坏别人的菜苗,想挖春笋把整座山的竹笋都给挖了,结果都不是春笋又扔在山上。王桥生偷自个家的腌萝卜,夏露娜偷她师傅的酒,刘贵宝偷他家的果仁糖。三人还拿灵禾的酒结拜;三个小屁孩举着酒杯学着听戏听来的样子,每人举起一个碗,同时说结拜词,一次两次没说整齐,串通商量好以后才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黄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王桥生,夏露娜,刘贵宝,三人结为异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论荣华富贵,生死与共。”说完以后碰碗学着大人的样子,豪放地仰头一饮而尽,呛得三人直咳嗽,不仅辣眼睛还疼嗓子。
夏露娜自己不吃鸟也不吃野兔(她只吃家禽牲畜),但是却也会跟着他们抓,他们抓去是带回家烤着吃(因为她不吃),她却是抓着用来养,或者玩了之后再放生。原因是因为她信奉佛教,不愿杀生;不过她对鸡鸭鹅猪牛并没有多大的怜悯之心,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好像这些东西就是专门养来吃的,所以她并没有罪恶感。但是对那些生来就存在于野外的动物,她认为它们是自由的,与人一样活着,觉得吃了它们自己会得报应;便不愿,也不想吃。
起初她知道他们抓兔子是用来吃时,她是反对并且生气的,而且还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从不吃兔肉的师傅想叫她教训他们,但是她师傅告诉了她一番话以后,她便不再阻拦他们了,还会帮他们。她师傅说:“你不愿他们烤鸟吃兔子是善心,但是他们为家里补填肉食也是善心,就像佛祖救了鸽子却害老鹰挨饿一样,你看似救了一只小鸟和野兔,但是却害了王桥生一家十几口人少了这难得的美味,他们一家人除了逢年过节舍得买肉,哪里来的肉吃?万物皆有他自己的命数,今天这两只兔子栽在了你们手里便是它的气数已尽,与这世间再无因果了。”
之后灵禾说既然谈到吃素和食肉这个问题上了,她还告诉她:花草树木和动物一样都是会痛苦有生命的。人关乎有血有肉的动物,认为它们是有生命的,是会疼痛苦楚的,是因为它们身上流出的是和人同样鲜红的血液,这是一种同类的认可。而花草树木不会流红色的血液,人们便以为它不会疼,而且它们不会走动也不会呼唤,便是没有生命的。就好比皇帝永远不会领会一个靠着几亩租田养一家住在茅草屋里七八口男女老少的农夫他们的日子是如何清贫困难的;他会在听到别人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说,为什么靠租田过日子,难道不能外出做生意吗?这农夫就是不知积极进取,不肯拼搏,穷是活该!几亩租田养一家,日子过得青黄不接,唯一的念头便是如何吃饱饭,叫孩子少苦一些,钱?哪来的钱?孩子生病欠着的钱倒是有一些,农夫不是不肯吃苦打拼,他干的活比别人都多,每天比别人更幸苦,但是生活它就是难以改变。为什么皇帝无法理解农夫?因为他们身上流淌的血液是不相同的。不过皇帝会理解为官如何忧愁,因为他们之间流淌的血液是相通的。
不过年纪尚小的夏露娜并没有听明白,只是从此萌生了皇帝不是个好人的念头。
也是正是因为夏露娜从小跟男孩子玩,满山跑的原因,她的性子越来越野,又加上习武,她变得越来越像个男孩子——不习女红刺绣,动作行为也粗鲁不堪,甚至还会爆粗口(在静心和无心面前还是不敢的)。庙里新来的两个女孩都被叮嘱不可以跟她玩,不然会变坏。
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王桥生跟着母亲上山进香刚好看见夏露娜也在正殿,于是王桥生便偷偷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两块用手帕仔细包裹好的桂花糕给她,正当夏露娜高兴地接过时不巧被寺里最爱说闲话的一位师太给瞧见了,不出一天,整个庙里都在说夏露娜与山下王樵夫的小儿子王桥生私定终身的事情。
十天之后夏露娜因为无心师太受了风寒回去照顾去了。她之后也知道了王桥生的心意听从她师傅的教诲——不喜欢一个人就直接拒绝。王桥生伤心从此另可绕远路去别的山砍柴,再也没上过白阳山半山腰。三年之后夏露娜跑下山出去游荡时,他也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个妻子,从此重复着他父亲的日子。王宝贵知道自己在夏露娜心中的地位不如王桥生,心中的话便从也不曾说出口。夏露娜自那次大发脾气后也经无心师太提点,明白了男女有别,他们都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不该再继续像小孩一样玩闹了。从此她便与王宝贵划清了界限,也不怎么来往了,渐渐的就不再往来了。
十五岁的夏露娜偷喝她师傅的酒时被发现了,灵禾问她为何喝酒?她说想喝。问她为何想喝?她答,因为灵禾喝酒的样子很潇洒,她也想学。灵禾抢过她手中的酒壶告诉她:“不要没有意义地去模仿任何人,任何事。”
夏露娜问她为何如此爱喝酒?她答,“喜欢。”问她为何喜欢?她说:“大概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吧。”
“为什么?怎么了?”
“没怎么。”
“师傅你也会忧愁吗?”
“我怎么就不会忧愁了?”
“因为你很厉害啊。”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一场历练,但无论有多痛苦你都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吗?”
“为什么要痛苦?我就不能高兴吗?”
“为师当然希望你一直高兴无忧愁,但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希望你在痛苦忧愁的时候学会排解它们,千万不要被一时的迷雾遮住了双眼,失去了自身知道吗?”
“嗯……知道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露娜越长越大,思想也越来越活跃,她不仅只会听取两位师太的教导与灵禾的点拨,她慢慢开始学会独立思考,自己的脑海中开始生出一个思维的世界。这天夏露娜与她师傅正在茅草屋上赏月。
“师傅,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和佛祖吗?月亮上真的住着嫦娥吗?”
“不知道。大概是有吧,毕竟灵族的通天术是真的存在。”
“师傅,你说灵族的人真的不会变老吗?”
“不是不老,只是老得慢。”
“噢,话说师傅你好像一直没变。”
“我保养的好。”
“师傅!你说会不会有比神仙和佛祖还厉害的人物?”
“会有吧,也许。只是我们不曾见过,亦不知晓而已。”
“真的吗?会比佛祖还厉害?”
“你在蚂蚁和昆虫的眼里也是神,是佛祖,人们总是习惯把听不见和看不到的定义为不存在,但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也许只是三界之外眼中的蚂蚁和昆虫。”
“啊?不明白。”
“长大你就懂了。”
“为什么你们总要说‘长大就懂了’‘你以后就明白了’?我现在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
“哼,就你?”
“我怎么了?我现在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哪厉害了?”
“我……我可以打赢秋林寺全部的尼姑!她们一起上我也不怕,山下的武士我也不怕!”
“你也知道她们只是尼姑,手无缚鸡之力,你一习武之人打赢她们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懂什么!”
“真正的成长是内心,不是身体,这世间有些人活到八十岁却也不如我二十岁来得明白。”
“扑哧~你脸皮好厚啊,师傅。”
夏露娜憋着笑嘲笑完她师傅以后便被她师傅追着打下了屋檐。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中长大的。在她十二岁以前一直信奉佛祖,相信她的两位师太,遵从舍己为人,舍我其谁的佛教精神。她那时认为世界是美好而纯净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她的十二岁成为思想的过渡期,心中的天平开始逐渐向灵禾倾斜,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她把灵禾当成了心中仰望膜拜的神,如来佛在她心中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这时候她开始认为世界是灰色的,是有不公的,并不是人心向善就必会得好报的,她开始反抗起来。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把佛祖彻底踢出了内心,长期供奉着灵禾。她此时认为世界是肮脏的,是黑暗的。在她十七岁的时候把两位师太传授给她的佛道精神和灵禾教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念结合起来;才又把佛祖拉回来,放在心底里供奉着。她会形成今天这副天真浪漫不痴傻,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性格,全然归功于两位师太和灵禾。不过就算她幼时两位师太如何努力想把她从灵禾那听来的大逆不道的思想给驱除开外,还是不敌夏露娜对这个人世间的好奇,一遍又一遍被灵禾灌输了反叛独立的思维。所以最终这场教育是灵禾胜了,夏露娜的性格和她有七成相像,剩下的两分是两位师太,还有独一份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