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温韬和祈纭来到玉藻高中后度过的第一个深秋。
校园一如既往的落叶飘飘,而一届届的新生却依然对此流连忘返。或许有时的好与不好,美与不美,只是在于喜新和厌旧之间而已。赤焰夹着熟黄色的银杏叶、枫叶随着秋风飘舞着落下,时而交织,时而疏远,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秋风起时,落叶纷飞,顺着林荫道一路远眺,目力所及内,好似成千上万的舞者奉献上一场令人眼花僚乱的盛大舞剧。
一个身材高挑,扎着马尾的女孩子,穿着不合时节的牛仔热裤,迈着大长腿隅隅独行。她时而低头看看怀中已被捂热的那本小说,时而抬起头来,眨眨眼睛,一愁莫展,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一阵萧瑟的秋风不期而至。女孩子感到整条腿都凉飕飕的,才意识到自己穿错裤子了,一边倒吸着凉气忙一边俯下身用手搓腿生热。不经意间,一片银杏落叶趁女孩子俯身的空隙,不偏不倚地溜进了书的尾页。女孩子起身见到银杏叶,并没有在意夹的位置,豁然翻开了书——可映入眼穷的并不是那片心形的银杏叶,而是书背页那些句句扎心的字。那样苍劲有力的字迹显然不是女孩子的字迹。
而另一边的林荫道上,一群意气风发的男生正合伙商计着AA制吃“小炒”。发起的小个子男生一边用小纸条记录,一边征询着大家想点的菜。又是一阵不期而来的秋风,小个子男生没拿稳低条,纸条被风吹到了左侧人行道的草丛里。正当走在靠左边的高个子男生准备俯身捡拾纸条时,片片落叶随风飘荡,一片叶子轻轻地躺在了他的扇上。他停下拾纸条的手,转而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取下肩上的落叶。那是一片泛黄的银杏叶,规整的轮廓勾勒出美妙的心形。旁边同行的男生们见状,打趣他要走“桃花运”了。他的脸迅速泛红起来,赶忙摆手否认。
早在五藻散碎的民间史里,就有过关于这里植物有灵气的记载。僻如:一樱旱,近枯,家主移栽近溪,日日浇呵,好生茁壮。后值家主病逝,其妻子埋灰与根,满树花皆翩然自谢,次日便枯。
或许是心形的银杏叶将二人连结在一起了吧,女孩子书上的字迹,正是来自这个男生之手。
女孩子叫祈纭,男生叫温韬。从小学到高中,两人就一直是同学校友。而在这座充满灵性的晚秋时节,两人的关系却变得若即若离。这样的关系,就好似两人放学从不走同一条道,却又思念着对方般令人焦急和揪心。在这朦胧萌动的青春年华,优秀的成绩又是祈纭所放不下的。在梦想和未来面前,青涩感情的挑战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祈纭甚至还为此咨询过心理老师、善解人意的年级主任,可她们给出的答复都是让祈纭接受现实,好好学习,别“辜负”青春。
话虽这么说,祈纭依然被书背页里的字迹扰得心烦意乱。她心里猛然涌上的一阵阵感情却又被她怯儒屈服于舰实的“理性”压了下去。于是她的内心一直在进退两难的抉择中挣扎。虽然从温韬那里借过来的这本书书名叫《解忧》,结果到头来,这本书却反而给祈纭添忧了,还是很难解开的那种。
自温韬将书借给祈纭的那个没有作业的暑假伊始,逐渐走向若即若离的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谁也没提起过还书的事情,直至那年的那个深秋。
人们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第一反应经常就是喜欢借助外力来帮助自己作出选择,就好比来回挣扎的祈纭试图以温韬的态度来作出抉择。祈纭觉得是时候对纠缠已久、影响深远的事做个释然了。她呆呆地望着枯黄的那片银杏叶,心中终于暗暗下定了决心。
当晚,温韬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铃声——是特别关心的铃声。温韬对这个久违的声音情不自禁地疑惑和惊喜。他皱了皱眉头,没多停留,便径直打开了QQ聊天界面。
祈纭:你还要你的书吗?
温韬:那……你看完了吗?
祈纭:嗯。
温韬:整本书?从扉页到背页啵?
祈纭:嗯。
在发这条消息的时候,温韬感觉到祈纭明显迟疑了一阵子。温韬想着之前自己在书尾页上干的好事,顿时升起一阵尴尬,不知道如何回复。而祈纭在另一边翻了几次手机也没见回复,只能忧心肿肿地睡去。
第二天,祈纭千方百计地找了个借口,让温韬名正言顺地来、而且自己又好下台的借口——我一有些心情需要整理一下,不是关于学习的。她把温韬约在了玉高湖畔的长凳边。本来昨夜欲言又止的温韬就希望把话说完,但因为尴尬不了了之,赶忙答应了令人欣然的约会。
很不巧,温韬在半路碰上一位急忙找自己办事的友人。温韬本想让他在教室等候自己,可耿直的友人却自说自话地跟了过去。无奈之下,温韬便匆匆决定让他跟来,但是要在湖外面等。不过热心的友人并不打算听温韬的“客气话”,见温韬似乎在寻人的样子,便毫不忌讳地踏入湖畔硬是要“帮忙”。结果这位友人在“寻找”找祈纭的时候,正巧被欣然等候的祈纭碰见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事无常吧,一切的机缘总是与它该来的时候完美地错开。本就害羞的祈纭又误以为温韬带别人来参与二人的“密会”,心情顿时“飞流直下三千尺”,奔涌而来的尴尬和委屈一并从胸中生起。祈纭感觉眼泪要情不自禁地落下来了,赶忙转脸就跑。起初温韬只是见到了祈纭的背影,但是因为许久未见的缘故,温韬不太相信那个身材高挑,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就是祈纭。等到那位友人喊了一句:“她跑了!”,温韬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转身就向着长腿女孩子追了过去。可是温韬追得越快,祈纭就愈发加速,任凭身后的温韬不停地发来解释的短信,头也不回地埋头疾行。她感觉仿佛世界静止了一般,路上的车水马龙,手机的短信铃声,行人的谈话声,她一个声音也听不进去。温韬见到自己离祈纭的距离至少有五十米,祈纭又是女子玉高百米前三名,明白祈纭是真的不想让自己追上去,只能在校门口攥紧拳头摇头叹气,对过来“安慰”的友人的话充耳不闻。
祈纭匆匆忙忙回到家后,躲躲闪闪地埋着脸,避开母亲的询问,便跑进房间关上了门,用被子捂住头低声抽泣起来。昏暗无光的房间窗帘紧闭,只有显示着一条条温韬道歉短信的手机荧幕见歇性地发出微弱的光亮。直到光亮累了,手机屏幕不再亮起,房间陷入一片昏暗的时候,祈纭知道,属于他们的熠熠星辉,或许从此就永远地黯淡熄灭了。
在祈纭的书包里,装着那本《解忧》。
在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温韬热血沸腾地鼓起勇气,写下了饱含爱意的大段诗文。
在诗文的右下角,有着温韬用铅笔轻轻勾勒的微小且模糊不清的四个字——我喜欢你。
而在这四个小字的下方,还有三个更小更轻的字——我也是。这样娟秀轻巧的字迹,显然不是温韬的字迹。
书里夹着的银杏叶,被透窗而入的秋风轻轻地托起,悄无声息地躺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永远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