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兄弟
林霁寒缓缓走向高台,青黑色的石板与他墨黑色的衣服对应,将他的身躯隐入其中,唯有满头的白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一根根毛发炸裂,浑身上下还带着被黑丝缠绕的滚雷。
“你不该来的。”对面的徐灼然还是一袭白衣,十年的时光没有再这个徐家雏凤的脸上流露出丝毫痕迹,他还是那个见之难忘的少年。
“我也不想来的,可我不来,还有谁能杀你啊!”林霁寒看着对面的这个少年,说完还朝他吐了口唾沫。
“相信我这一次,完成了这件事,我就去死。”徐灼然没有理会那一口唾沫。
“我之前就因为太过相信你,才把他们给全部害死了,你说,我凭什么再相信你。再说,要是不能亲手杀了你,我做了这么多还有个屁的意义。”
徐灼然终于不说话,林霁寒也不再多说,站定于此。
两人像几年前那样对视,不过没有了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而是在这封神台上,一人向北,一人面南;一人白发,一人黑丝;一人白衣,一人黑袍;面部不悲不喜,神情不死不休。
十一年前,今天的景国皇宫没有了往常的烟火气,宫女们在今天格外的警小慎微。就是在各大殿内娘娘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敢恃宠而骄,行事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不规矩。
易贵妃的柔化宫的偏门走出一个小宫女,换做青衣,在柔化宫里老实巴交的,平常也不受人待见,还是有一手好的调香手段才能留在这柔化宫,今天被派去内务府领用度,要在平时这种去内务府领用度这种事肯定是轮不到她的,那可都是平时娘娘身边的核心人员,去到了内务府狐假虎威一番,那管事太监就得把奉银拿出来低声下气的拜托她们在娘娘跟前多说好话。
可今天不同,本来不该青衣去的,却被那管事的强行派遣,青衣打着灯笼往内务府走去,脚步尽量放轻,以免惹得宫里达官贵人的怨恨。她蹑手蹑脚的走过一处偏门,刚转身看到一个少年在廊道上飞奔撞来。青衣躲闪不及,闷哼一身倒在地上。
那少年也不知是哪个部门的,一身大黑夹袄,靴子翘起一角,虽然纯黑的装扮在皇宫大院不太常见,但那衣服和靴子在两边和束腰上可是用孔雀金丝线纺织而成。可惜青衣刚被撞的昏头转向看不到,悠悠醒来就看到灯笼里的烛火倒在地上,把灯笼烧出一个大窟窿,这下可把青衣吓得够呛。她面如死灰的看着那火,慌忙的扑上去用脚踩踏。可惜为时以晚,几个路过的太监看到有火赶忙赶来,看到这宫女在那踩火还不明白,见到这宫女穿着普通样式的衣服,并且脸色也不好,就知道这个多半是个好欺负的主。于是嬉皮笑脸的走来,指着这宫女就指责:“好家伙,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还敢放火。”
“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
青衣刚想辩驳,那为首的太监就呵斥道:“好啊,还敢狡辩,这火总不会狡辩吧,你今天放火这事要是让李总管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可不用我多说了吧。”说完另外两个太监也跟着齐声喝到。那太监看到这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满意的笑了笑,接着冷笑一声:“还好这儿就咱们几位爷在这,咱家心善,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不过嘛,咱们几个前两天赌钱输了,现在手头上没银子,可不可以先借给咱们每人四十两银钱,让咱家们给耍耍。”
青衣这时就知道这帮人是在讹自己,但也没办法,今天是当今皇上生母去世的日子,当今天子至孝,发布诏令皇宫今天不许见火,只许吃寒食,后来第一次执行,开始还有些人不以为意,那些娘娘那受得了吃冷饭,于是派一些御膳房太监偷偷生火做饭吃,但马上就被人告发,皇帝大怒,当晚就把那位扬言“本宫心冷,可身子还是要热乎的伺候皇上”的贵妃直接打入冷宫。
她刚升任国子监右祭酒的读书老爹就这一个女儿,平时那是宠到天上去了,这回犯了错也不能不管吧,于是天还没亮就跪在午门,百官早朝他就在那跪着,然后趁午朝还未开始终于被召见,刚见到皇上就把辞呈上交。说没有管教好女儿,让她说出这些混账话,最后跪地请求将自己女儿处死。皇上看他来这一出也没办法,看着他那灰白的胡子以及被冻伤的脸。心一软,就把他女儿关在冷宫十个月后赶出宫,陪着他老父亲远离京城去了。
其他的贵妃看到皇帝发这么大火也有点后怕,于是那些犯了错的纷纷派出一些人替他们背锅,保和宫一位宫女就因为讲话大声了一点就被推出去打了二十大板。从那以后这一天就被记住了,在这一天能不出事就不出事,平安度过比什么都好。而青衣这时候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被选为宫女本来就是她那老爹逼得,她娘只是一个丫鬟,在一次意外被黄家四少爷奸污了,也就有了青衣,礼部黄老太爷一死,黄家就分了,她爹游手好闲,把分家的家产都败光了,于是找人让青衣入宫,每月赚钱都交给他爹,不然他娘就是被一顿毒打。这个月的例钱刚交,哪有钱给这帮人。想到平日里的委屈,顿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至于自己以后怎么办就完全不管了,只想要是死了也算了。总好过这样不见天日的被欺负。
那三个太监也有点蒙了,好家伙这小宫女怎么不怕事啊,这把人叫来可怎么办,急忙想上去想捂住这宫女的嘴,可正当他快要捂住的时候,一个黑袍的右手拦住了他,这太监这才看见那全身被黑色包围的少年。少年的肤色红润,消瘦的脸庞透着一股亲热,面带微笑让人好想天生容易亲近。
“刚才是我撞的这位宫女,如果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温暖的声音从少年的口中传出。
这位在织造局工作的太监定睛一看,乖乖,了不得,这黑袍是用蜀国最上层丝绸制成,黑色是用冀州轩墨染成,看这色泽至少也是染了两个月。更加不谈孔雀翎和金丝的丝边、十年以上野牦牛胫制成的束腰,虽然没有绣狮子、莽这种代表地位的动物。但这个时候在皇宫,还这么谈笑风生,这太监想都不想就立马就跪下不住的磕头口里喊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大人责罚。”
另外两个太监和青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
少年不理会他们,把青衣扶起,把她身上唯一件装饰品——已经掉色的发钗扶正笑道:“姑娘家家的别爱哭,虽然你哭的时候也很漂亮,但是笑起来更让人亲近一些。”说完还捏了捏宫女的小鼻子。
青衣还从没见过在皇宫这么放肆的人,在皇宫内院调戏宫女,但是看着他带笑的脸庞,就感觉怎么也自己生不起气来。
那太监看这小宫女不知好歹竟敢望着这位大人物这么久,有点生气这人的不识抬举。刚要讨好,那少年站起来,继续说道:“你在这座皇宫不开心吗?我在这座皇宫待不长久,你可以简单跟我说一下,如果能帮我尽量帮你。”
青衣还在痴痴地看着那面庞,她旁边的太监看不下去了,这小宫女属实不知好歹竟敢望着这位大人物这么久,有点生气这人的不识抬举。推了青衣一把,青衣才清醒过来,哭着把自己打遭遇说了一遍,少年听完沉思片刻,刚准备说话,就被后方一人踢了一脚,那少年身后探出又一个脑袋,嬉皮笑脸道:“我的六弟,这么点时间你都闲不住,还要来调戏女孩。”
那弟弟也不生气,只是回头拉住他哥的手,对他哥哥笑道:“哎,弟弟我就这么点好美的癖好,哥哥你老揭穿我要我以后怎么给你带弟妹回来啊。”
哥哥也打了个哈哈:“这是哥哥的错,等哥哥长大点一定替你抓个绝世大美人回来。”
然后对青衣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青衣的这才隐隐猜到大致身份,一个是六皇子赵吉柔,一个是三皇子赵吉谦,再不敢不守礼数,连忙行礼“回大人,奴婢是易贵妃身边的。”
“这样吧,你就跟易贵妃说一声,我可跟你们易贵妃熟得很,你以后就到我弟弟府上当丫鬟吧,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在说姑娘长得又好看,到时候说不定与我弟弟也是一出好的鸳鸯配啊。”
青衣被说的羞红了脸,什么配不上的客套话都说不出口了。
赵吉柔看这情况,帮青衣解围:“三哥,别欺负人家了。”
说完又对青衣说道:“你不必听他的,你的事我帮你解决,至于来我府里就算了,我闲云野鹤惯了,你可能还是呆在宫里更快乐,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就帮你解决算了。”
青衣其实想抬头说我想去你的府上,只要跟着你我就会快乐,但她不敢抬头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这可是最有机会获得皇位的两位皇子。她跪地良久,看见四周长久安静下来,才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连那三个小太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去了。青衣回顾自己刚才像梦一样的经历,一时间有点不确认这是真是假,直到她看到那灯笼。火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去,只剩下一缕烟灰在缓缓上升,慢慢的趋于虚无,就像她刚才的经历一样。
“为什么想要去帮那个姑娘。”赵吉柔现在语气平静,好像刚才的温柔从未有过,兄弟二人走在养心殿的路上,他张开双臂,身体的骨骼发出嘭嘭的响声。眼神晦暗不明。
赵吉谦好像没有听到弟弟发出的声音,自顾自说道:“这么快想明白了,我会用这种方式在你身边安插人?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还是说你就这么怕我。至于为什么帮她,这小宫女虽然不认识,但是能恶心一下你吗,再说被你玩弄一番感情后抛弃掉那也太惨了。”
没有理会赵吉谦言语中的嘲讽,而是放生大笑道:“哎,怪就怪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喜欢调戏小女孩啊,弟弟以后我一定把这坏毛病给改了,免得下次又给你吓的一惊一乍的。”
“你家族帮你养的的春雪楼那么多女人还不够,还要在这里调戏一个姿色平常的宫女。”
“没办法,父皇还年轻体壮,跟你争皇位还不是时候,无聊啊。”
“别介,这话你可说的亏心了,你可是一直对我忌惮啊,那次我想干一件事不是你在为难我啊。”
“好吧,算我失言,不过你说父皇深夜召集我们进宫所谓何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父皇很重...”
两个人突然停步,互相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两人前方一个人八爪蟒袍随风抖动,那苍老的脸庞看不清神色,头发散乱,枯黄的手臂抬起指向两人,老者没有张口,但赵吉柔跟赵吉谦都听到了那像死人堆了爬出来的低沉嗓音:“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