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支起身子,眯着眼睛适应从半开的窗子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
“有点儿不对劲。”他想。即使他中了毒,但负责侍奉他的童子仍是按他以前的作息习惯,到了丑时便会备好洗漱用的热水送到他房间里,到了卯时,右护法便会带来全教上上下下的卷宗与他商讨。
但现在已将近中午,屋内外静得惊人,教主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一切都很不正常。无论是安静过头的环境,还是太过正常的身子,除非……教主睁开眼,并不意外的看见了全然陌生的屋子。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绣了竹纹的缎青色被子,而平放在被子上的那双手修长有力,白皙却没有往日里那种病态的苍白。他摊开双手,发现在右手的手心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疤痕明显是陈年旧伤,而自己自从修得魅掌后,连自幼练剑所生的茧子都蜕了个干净,更别提有什么创伤会留疤了。教主试着调动心法,发现自己体内连一丝内力也无。教主镇定的下了床,镇定的从桌上拿了面铜镜,刚打算镇定的将自己的脸对准那面镜子时,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物体落地的轻响,教主警惕的扭头,和门口一脸见鬼表情的清竹对上了眼。
教主:……不你先听我解释。
四
左护法自幼习武,一身轻功极其了得,平时能用飞的就不用跑的,能用跑的就不用走的,所以行动时声响不大。若是以前的教主自是能很快察觉到有人到来的,但现在的教主身体到处都不对劲,直到清竹到了门口才发现有人来了。
左护法清竹虽是个冰雪可爱的孩子模样,内心却是个实打实的铮铮汉子,平生最厌恶两种人:一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所以他虽是魔教之人,为人却比某些正派之人还要正直坦荡;其二便是那些无病呻吟,绣花枕头似的男人。但由于脑子心思一条筋的左护法大人没见过多少这样的男人,于是在他心里,没事儿都要照照镜子的男人就是娘炮。
教主深知他这尿性,是以决定跟他解释一下。
谁要他刚开口就被清竹抬手打断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们教主要见你,快些穿好衣服出来吧。”
教主:“???”
然而清竹已带着一副仿佛在看他就要瞎眼的神情重重关上了门。
教主默默在心里给清竹重重的记上了一笔:很好,本教主活了二十一载,敢对本教主摔门的,你是第一个。
左护法不知自己已被小心眼的教主大人记上了,还在门外语气不善的喊了一句:“别磨磨唧唧的,又不是个姑娘,我可没时间等你去梳妆打扮。”
教主默默的在心里又给左护法记了一笔,然后垂下眼睛,对上了镜子里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教主:“……”
心脏突然跳得很快是怎么回事?!
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镜子里的桃花眼也冲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目光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睛。
教主不争气地红了脸,飞快的移开目光,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瞄一眼镜子,待将那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瞄了个遍后,教主镇定地红着一张脸将镜子反扣在桌上,得出一个结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现在自己确实变成了大夫的样子。
门外的左护法又催促了几句,教主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石青色绣鹤纹的袍子披上,穿好鞋子便推门走了出去。门外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左护法睨他一眼,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张了张口,又飞快的移开眼,硬邦邦的道:“快些走罢。”言罢便自顾自地迈开步子,飞快地向前走了。
教主被左护法这一番举动弄得满头雾水,眼见的左护法快要走的没影了,直得将此事抛在脑后,快步跟了上去。
大夫住的地方是一片竹林,是全教内最清净的地方。是以教主和左护法绕了许久才陆陆续续的见着了教内的弟子和侍从。教主走着走着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方才没见着几个人还没注意,现在那些弟子和侍从遥遥的向他们行礼时他才发觉,那些隔自己稍远的事物他都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似有重影,基本上十丈开外人畜不分,五丈开外难辨雌雄。教主默了许久,终于知道大夫那种性子的人为何在教内其他人眼里是一副高傲冷淡的神医形象了,并非是那人天性淡漠,不善与人交谈,而是因为他连人脸都看不清,样子自然也记不住,为了避免多说多错,所以大夫干脆便将那些人当成空气,路上碰着了也权当没看见,久而久之,就成了众人口中性子古怪的高人。而大夫之所以每次都能准确地向自己行礼,大概也只是因为他一头银发一身黑衣比较显眼,辨识度比较高罢了。
无意中撞破了真相的教主心情十分复杂。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将这心情琢磨琢磨,就被左护法唤回了神:“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去吧。”
教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寝房门口,见左护法转身欲走,不禁奇道:“你不进去吗?”
左护法脸上的表情更臭了:“教主说了,只要你一个人进去,要我不要妨……打扰你们。”
教主闻言大概就知道现在屋子里的教主乃何许人也了,能把话说的这样欠揍的,除了那人就没有别人了。
于是他在左护法咬牙切齿的目光中坦然进了房,关上门,转身便和床上的“教主”打了个照面。
教主:“……”
尽管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和自己的脸大眼瞪小眼还是真心接受不了啊啊啊!!!
教主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仍平静无波的和“教主”对视。
终于,“教主”试探着向他开口:“教主?”
教主面无表情的应道:“嗯。”
“教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向他行了个礼,默默的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教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床上的人从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估摸着大概是困在梦魇里了,不然怎么能让好好两个活人给换了壳子,待我再睡一会儿,没准这世界就恢复正常了呢。”
教主没给他接受现实的时间,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拔拉了出来,大夫顶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严肃道:“别闹,这可是件大事。我不先睡过去怎么帮你回到现实?”
教主见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没个正形,刚想开口,就见大夫“哎呦”一声遮住了眼睛。教主心中一紧,问道:“可是眼睛不舒服?”
大夫叹了口气,捂着脸道:“并无不适。只是教主,您现在用着我的壳子,装也要装得敬业些的,我是个大夫,您这样袒胸露脯的,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
教主依言低头去看,他出门时只随便披了件外袍,此时里面穿的白色中衣因动作而散得大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想来出门时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平日里都是怎么舒服就怎么穿,毕竟作为魔教教主,他衣服穿的再规整也不会被那些正道之人当成君子,而在魔教,他就算**着身子也不会有损他在众信徒心中的威望。但大夫平时人模狗样惯了,平日里只恨不得将脖子也遮的严严实实,今日他这般姿态着实不符合大夫的作风,别说左护法,要是哪天大夫穿成这样在自己面前晃悠,他也肯定会觉得大夫大概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
他正想着,对面的人已伸出手给他拢好了衣服,把他脖子以下遮的严严实实才放心的收回手,拍拍床边上平整的地方示意他坐下。
教主垂着眸子看了大夫许久,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大夫又叹了口气,道:“教主,您这又是得罪哪位了?”
教主摇摇头:“不知。”顿了顿,补充道:“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有谁有这般能耐。”
大夫又问:“那您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教主认真想了想,道:“我曾听人提起有这种类似让人交换灵魂的术法,觉得此法有些荒诞,是以前些日子便邀了位颇精此法的术师来次研讨,上次收到他的来信,估摸着这两天便会到这里,届时应该会有办法。”
大夫嗤笑一声,道:“教主,按您现在的身子,我觉得,等那术士来的时候,我凉都凉透了。”
教主默了良久,道:“我听说那位术士与晓神医是故交,此番大约会一起前来。”
大夫道:“可是那位向来目高于顶,相传四处云游连亲儿子都找不到他人影的晓神医?”
教主点头道:“正是。”想了想,又道:“那位晓神医曾在我年幼时为我医过一段时间的天疾,与家父有一些交情。”
大夫闻言支起身子朝门外喊道:“来人!”
教主额角跳了几跳:“你叫人做什么?!”
大夫的笑容含了几分冷意:“既然那神医目高于顶,我便叫人把你这门槛增高些,让他好好摔上一跤,这毛病自然就好了。”
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