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外,有三个方向的世界,我们称之为“外界”。我们以三座桥保持着和彼方的联系,每一座桥都很长,路总是很远,桥的下面是无底洞。因此,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这样,存在于一个巨大的“无限”之间,长辈们说我们立足的这个平面大抵是圆形的,因此我在极其偶尔的思考时间里会猜想这个世界或许是个圆柱体。听说无底洞下面没有风,没有光,没有底,无限向下延伸,所以也有“无底洞下面没有时间”的猜想,但都只能叫猜想和听说,谁也没下去过,确切一点说是谁也没下去之后再回来,然后讲述切身的真实经验。我所在的城镇位于世界的边缘地带,这样说吧,我们能很容易就看到无底洞,我还去边儿上站过,最近的一次,离它只有10米。这是很值得骄傲的勇气,长辈们都不会走得这么近。我们这里能看到三座桥的其中一座,桥不宽,但是桥面相对平坦,看不到对面的世界,桥像一个射线一样,从我们这边无限向天际以外的虚无,我们只能看到视线最大许可处一个点,但我们都知道,那个点远不是“终点”。那是三座桥里最“空”的一个,什么都没有,走在上面,你只是无限的走在无底洞的上方。另外两座桥在世界的其他方向,我一生都没见过,只在通识课上听到过一些简单的描述。其中一个伴随着很浓的大雾,人若从起点出发,不足百米人们就无法再看到他的身影。白雾那边桥有多长、有多宽、是否看得到终点?没有人知道。有往来于那座桥的人中,没有人去过终点,或许有,在那些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名单里。另一座桥就要明了许多,桥上有四季、有风雨、有鸟兽,阳光和阴霾、白昼和黑夜交替着,听上去和我们的世界差不多,但事实上那里的一切远比这边无常和莫测,平时叫得出名字的,到了桥上都会变作你认知里完全没出现过的模样。
我们,这里的人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们基本上有自己的土地,或者也会有工作,因此大家都有自己的活路,我们总是忙于自己的活路,但也并不耽误对别人生活的热切关注。比如陌斯尔纳家,大家都很喜欢聊他们家,因为意外接踵着不幸,他们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男孩儿了。一个悲剧的保鲜期通常是一个星期,如果是接连的悲剧或许能撑够一个月,但是长辈们聊他们家已经很久了,久到在旁边听的我都觉得习惯。这并不代表我的“观察”是有误的,我这样自信的觉得,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家那个男孩儿没有接受那些有能力安排事情的人物给他的帮助,他至今一个人维持着生活和家计。这样话题就得以持续很久,因为他总在那里,大人们能经常从他们家门前或者土地前经过,看他一个人晾晒衣服或者挥着锄头。我们家离陌斯尔纳家很近,如果不算那两条马路,我们算是邻居。所以我也经常路过他们家,会和男孩儿打上几个照面,他话总是很少,几乎没说过话,至少没和我说过,尽管我每次都很大声的打招呼。就像如果和哑巴交谈时,自己会情不自禁拉高嗓门儿那样,特别刻意的高亢,但据我所知他不是个哑巴。他们家一直很低调,大概因为家境贫困,所以更加不容易发出让人注目的声响,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只能叫他“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
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并且是中心地带的大学,所以我即将离开这个城镇,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无底洞,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在离开之前突破“5米”的极限。还有就是“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但谈不上不舍,就是突然脑子里蹦出了他的影像,或许是毫无思想负担的暑期漫长得过于无聊的缘故。他从初中之后就没有上学了,因为家里没有大人,学校去他家找过他两次,之后也不了了之。失去了学校这个能固定时间看到他的场所设定,关于他的消息就更少听到了。“大抵就是每日勤勤恳恳的在属于自己家族的土地上劳动着吧”。我在离开之前或许可以跟他打上一次招呼,有来有往,有回应的那种,然后顺便问清楚他到底叫什么。我日复一日的这么给自己计划着,直到那天早上警车和消防车此起彼伏的长鸣总算是把我带到了他们家——我到现在都只有叫他“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
附近的居民围聚起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房子和院子、地面和墙面飘着很浓的黑烟,还能听到一些物品被烧毁殆尽,撑着最后一口气发出的噼里啪啦的诀别。这其实不太符合常理,因为有人报警才会来消防和警察,所以围聚的群众总是比他们早到一步才对。我把人群里东言西语的碎片信息拼凑了一下,大概来说是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正是黎明时分,四五点的样子,就是通夜被失眠折磨的人,通常在这个时间段都能被放过一马,这是个彻底属于睡意的时间。他们家附近没什么人家,所以也没人被火光搅醒。这是真的,因为算起来,隔了两条马路的我们家就是最近的一户邻居了。人群反而是跟随者警车的动静围聚过来,那是谁报的警呢?有人说是“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救护车是跟着来的,不过意义或许不那么大了,因为人已经是没有了。“没有助燃剂,火不可能烧得这么彻底”,这句话把我整个人都惊醒了,连同从睡得最深的地方猛然拉起来的懵愣都彻底清醒了。“助燃剂,这是蓄意纵火?谁干的,谁会干?对一个‘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图什么,他们家连遭贼的资本都没有”。我用力的往人群里面挤,最大程度的探着身子望房子里望,尸体被盖着白布抬出来,倒是看不见恐怖的死状,但是透着白布都能看到下面透出来的焦黑就更叫人害怕。“这样就真的是死了,他们家没有别人了,如果不是放火的贼,那就只能是他了。”我的注意力从房子转移到了尸体,一路跟随着他被推上救护车。
“拿破门工具来!有个地下室,这里还有个地下室!”
“地下室?陌斯尔纳家,用来藏菜吗?”尽是些超过了我一贯认知的事情,我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我趴在墙上,隔着一个院子,矮墙上还是有很厚的黑灰,胳膊肘放在上面,能从灰的冰凉上倒推出火的灼烧,让人很不舒服。现场太吵了,人们稀稀索索的对话,各类仪器和引擎的声音,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还有毫无规则频次,一惊一乍的对讲机。对讲机,我听到一阵对讲机的声音,然后就看到救护车那边手忙脚乱的拿着一些东西,抬着担架往房子的方向冲。“他们家的狗也需要用担架抬吗,或者这次才是他,刚才那个真的是放火的贼,或者反过来。”先是一个消防员冲了出来,冲着医护人员说着什么,医护人员仓促的接收着信息,脸上的表情比我好像清醒不到哪里去。没多久后面就跟着出来了一个消防员,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他看上去似乎没那么遭,因为他盖着白色的被单,但没有盖住他的头,所以他还活着。等到他被推出来,开始往救护车上送的时候我才远远的看到个大概,那是个女孩儿!
“放火的是那个女孩儿?”
“怎么可能,那女孩儿是从地下室抱出来的,地下室还要用工具破门,那说明她被锁在里面呢,怎么放火?”
“也许她是个贼,然后被发现了,所以被‘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锁进了地下室,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在院子里放了火了。”
“你在写小说吗?那是个小女孩儿,抬出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我当时就站在救护车门边儿上,看得很清楚,小女孩儿,顶多13岁。”
“13岁和女孩儿什么都不能代表。13岁的女孩儿都可以变成女人了,那为什么不能放火?不然怎么解释,我们都知道陌斯尔纳家只有一个男孩儿,那女孩儿是谁?”
谢天谢地,这些大树下闲聊的人总算有个人提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会不会是男孩儿的女朋友,那孩子的年龄有个小他几岁的女朋友是正常的,正是容易早恋的年纪,带女孩儿回家也不算奇怪,或者也许是远方的亲戚。”
“你把女朋友或者亲戚锁地下室吗,陌斯尔纳家哪有什么亲戚,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们就没有亲戚。那男孩儿话都说不来,靠什么早恋?”
“说起来陌斯尔纳家居然有个地下室,他们那样的一家人,那么老实、诚恳。”
我是觉得他们家一直很低调,之所以觉得低调是因为在那两场前后发生在父母身上的不幸之前,他们家几乎没有在人们的谈话中出现过。至于老实诚恳,我是不清楚隔了半条街的道弗家是怎么得以了解的。但是对于他们家有个地下室,并且是带锁的地下室,这个事情,我抱着同样的诧异和好奇。地下室就意味着生活必须以外的、额外的,带锁又给它附着了一层神秘。是秘密,就总会有人对它感兴趣,如果再给它配上一个平凡普通、其貌不扬的基础背景,就像陌斯尔纳家这样,反差值和好奇心的大小会成正比。我觉得与其听大树下的闲聊不如去找李尔打听打听,他是这里的警察并且和我们家关系不错,因为我父亲在这里当法官。
“我不太好给你说这些”,每次李尔都这么说,已经是固定开场白了,但是他一定会告诉我,只要我问。我父亲并不反对我询问一些案件的事情,可能是家里的悬疑小说让他产生了一种我要立志成为一名检察官或者法官或者警察或者侦探,诸如此类的想法。大人支持孩子小时候稚气使然的理想是一种通达和亲善的表现,如果这些理想看上去还比较体面的话就更能体现家教的卓越,如果这个理想和家中父亲的职业本身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话,哪个父亲不享受来自孩子的崇拜呢。
“所以真的是纵火吗?”
“消防那边的初步坚定结果是这样说的,助燃剂集中在客厅,那孩子的尸体也是在餐厅发现的,紧挨着,应该是他在痛苦中挣扎到了餐厅那边。门虽然没上锁,但是现在也还没找到有人进去过的任何痕迹和证据,我们在猜测,放火的是‘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自己。”
你看,他一定会说得比我问的多,这挺好,我能省下很多步骤去得到想知道的。
“一定是放火吗?比如油罐子破了,然后不小心引发了意外?”
“陌斯尔纳家吗?助燃剂的成分基本判断确实是油,他们家的情况,他会那么容易的让这么多的油就这样洒了吗?如果不是赴死,那太奢侈了。而且已经找到‘点火’的痕迹了。我们基本上会按照自杀来结案吧,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没有别的什么发现的话。也许他终究还是没能从父母的不幸中挺过来,这对他确实太难了。”
“所以谁报的警呢?”我坐在沙发上看他在厨房和茶几之间往返,端出一些家常的汤菜。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他是个很能干的男人,生活和工作都算照顾得井井有条。
“我们查了报警记录,听了录音,是他自己……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
“所以自杀的人自己报了警?”我觉得补这一刀显得自己情商有点儿低,因为他在回答的时候就已经用明显的停顿和结巴,表现出了自己的不确信。但是案子没有别的突破,自杀的结论又展现着“轻而易举”和“显而易见”的善意,就像看着一道完全读不懂题目和答案的选择题,唯独突出的C就放在那里,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再去费那个脑子。
“也许后悔了,也许太痛了,你们对死亡和疼痛总是缺乏足够的预判,很多成年人都会在自杀的过程中后悔,他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是我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很自觉的捧起了面前的碗,伸手示意他递双筷子给我。“你忘了你的‘10米’吗?如果不是不知道死是什么,怎么会往无底洞的方向探。吃饭!”成年人最擅长的话题终结方式,用命令的口吻让你吃饭或者睡觉或者别的任何。“尸检报告呢,也是这么说吗,自杀?”
“你要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聊尸检报告是吗?尸检确实是烧死,身体上虽然有一些外伤,但是基本排除第三方力量导致的外伤,更像是挣扎的时候自己撞到的一些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毒理报告也没有异常,就是烧死。换个别的问,这对你的消化不好。”
“那女孩儿呢,怎么样了?”
“只是呛了烟,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是现在都没醒,可能吓着了。”
“知道那女孩儿是谁吗?”
“不知道,完全没头绪,谁都没见过那女孩儿,感觉完全不是我们镇上的人,谁都没见过,我们的人几乎已经问遍了。”
“这也是个值得怀疑的点不是吗?锁在地下室的女孩儿,谁都没见过的女孩儿,火灾幸存下来的女孩儿。陌斯尔纳家还有个带锁的地下室,里面锁了个女孩儿,这太奇怪了。”
“那个女孩儿,我们或许会从五年前甚至更久的当地和相邻地区的失踪人口里去查一下,我们已经有人去陌斯尔纳搬来这里之前所居住的镇上打听了。”
“五年前?”
“对,那个地下室,因为门的缘故,虽然地下室里面没怎么被烧,但是进了很多的浓烟。地下室我们去勘察过了,与其说是个地下室,更像一间卧室。床、桌子、衣柜,甚至还有花瓶和花。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不是新的,至少都有好几年的生活痕迹了,要么那女孩儿一直关在里面,要么那里还关过别的女孩儿。”
我放下了手里的碗,惊讶的看着李尔,“你说陌斯尔纳家?地下室关了人,还关了好多年?你是在暗示他们家,他们一家或者说‘陌斯尔纳家的男孩儿’可能是个罪犯吗?绑架女孩儿,就像小说和电影里的变态罪犯那种?”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我都说了,我不太好给你说这些”。
今天的话题彻底终止,我也没法儿正经吃饭了,礼貌性的喝了两口汤并赞美和感谢了一番之后悻悻的回了家。
我翻来覆去的想着今天李尔给我说的每一句话,结合着脑子里当天看到的现成的画面。常年生活痕迹的地下室,五六年甚至更久,那时候陌斯尔纳太太还活着,如果更久的话,说不定从陌斯尔纳先生遭遇不幸之前开始。那里一定只有那一个女孩儿待过,因为谁都没见过别的任何人,除了陌斯尔纳家的人。如果要这样隐秘的藏一个女孩儿是可能的,如果频繁的更换绑架多个女孩儿,不可能丝毫不被察觉。但是,真的不可能吗?像陌斯尔纳那样得一家人……我需要去看看那个地下室,还有客厅,那个起火的地方,那还应该顺便看一下他死的地方和姿势,他们会用白线画出来。李尔不一定会同意,这超过了他能允许的范畴,最大程度上我还是只能指望通过问知道得更多。
但是第二天醒来我马上就不这么想了,一种莫名的势在必得的执着让我硬着头皮去找了父亲。“难道您还会担心我看了现场然后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吗?您是镇上唯一的法官,您受到所有人的尊敬,难道您不希望我也成为那样的人吗。我马上要去中心地区读大学,然后我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但是我希望能更早一步学会大人的思考方式和角度,要追上您我需要做的不仅仅只是上个大学而已。所以我觉得您有责任帮助我。”我觉得这一套他是吃的,尤其是对他所受到的镇上的人的尊敬这一点上的肯定。“你要保证不添乱,如果我听到任何对你的抱怨,比如你妨碍到了他们,你就马上回来,老老实实做个没长大的孩子等着暑假完了去上学。”我都没想过会这么轻松,一上午我几乎是一步不离的守着父亲打了那个电话,所谓的让孩子稍微多点学习,就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把我“拜托”给了李尔。李尔不可能拒绝,不单单因为父亲是镇上的法官,受到大家的尊敬,更因为父亲是李尔的老师,哪方面的老师我还真没好好了解过。
李尔先让我去了他的家,把一些找拿出来给我看,试探性的口吻和动作让我觉得很可笑,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我给你看看照片,你可以先适应适应,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们就更不用去现场看什么了。”“好的”
就是烧焦的房子,屋内和院子差不多,我不确定为什么他会认为作为一个大男孩儿会害怕这些。李尔还是带我去了现场,事情已经过了两天,现场没有留守的警务人员了,但是封条都还在。当我真的跨入第一道封条(院子门口那个),脚踩在烧焦了的野草杆上,发滋啦滋啦的断裂声。说真的,那一脚下去,我还是微抽了一下。看照片的时候是真没什么,但是到了这里,扑鼻而来的霉烟味呛得喉咙发干,烧过之后的物体用一种很微妙的声音和触感,透过鞋底,从脚掌往全身传递着火对事物毁灭的彻底性。院子里看不出什么,我们没做什么逗留直接进了房子。电影也看得多,但是真的走进烧焦的房子还是不太一样,如果只是画面冲击无非就为着视觉转。但是这股味道、这种触感,空气里面总觉得夹带着各种“残骸”,再配合上深浅不一的黑色的墙、天花板。
“你站的这个区域就是助燃剂最多和点燃的地方,从颜色和状态上你应该多少能看得出来,人在前面的餐厅那边发现的,整个人蜷缩着,背靠着餐桌腿儿。”
“电话在哪里?”
“电话?”
“报警,他打电话了。”
“在靠近连通地下室的那个门附近,对,我们就是找到那个手机然后再发现那个门。”李尔一边说一边指了个方向,那是和尸体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想去看看地下室,我们去看看地下室吧”。
门在客厅其中一面靠里的墙的转角处,不大,一个成年男性需要半低着头进去。门也受到了火灾的波及,已经没法儿关了。门下面是台阶,倒没几步梯步,然后就是一个房间,房间的门是铁栏杆做的门,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全部情况。床,床头和一边都靠着墙,床旁边就有一张小桌子,椅子看上去是配套的。桌子上没什么东西,一个花瓶里面有些花。衣柜在床脚大概一米左右的地方,也是靠墙立着,很小,都塞满了也放不了几件衣服。衣柜和墙角之间有个很小的缝隙,刚好一个人的宽度,地上放了一个痰盂,然后就不用去进一步想象它是用来干嘛的了。真的很小很简陋,但是也确实是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样子。
“发现这里的时候铁门上套着两圈铁链子,链子上了锁。他们用了工具把铁链剪断进来的,女孩儿就在门边睡着,虽然她当时的样子是紧紧抓着铁门,但是她穿着睡衣,不像是,你知道被绑架的人应该不会。”
我打开了衣柜,夏天的裙子、冬天的毛衣棉袄,我也看到了睡衣,除去她被发现了的时候身上穿的,她至少还有两套可以换洗的。房间里面其实挺整洁,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东西很少,也没什么可以打乱的。除了铁门是带了锁,据说是带了所,因为现在已经看不到那条铁链了。没有铁链锁住的铁门,只是一个可以轻轻掩过来的门而已,没有其他任何可以锁住人自由的功能。房间里面也是如此,除了窗户有点儿小,门是一个铁门以外,这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卧室。那床是木床,床头是用一整块木头做的,床架上放了一块床板,铺了两层被褥。我其实想说的是,这个床没有什么地方能把人绑起来,就是电影里那样可以把人手脚都绑起来的地方。床上虽然被褥被拉了一大半在地上,这很可能是被浓烟呛醒之后爬下床的时候造成的。但是床上的枕头,中间的地方要略凹一些,那是长期枕着睡觉留下的痕迹。不知道是“地下室”给人造成的心理暗示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房间特别的安静,明明也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口,连通着客厅的两道门都开着,但是房间里依然很安静。我在查看床的时候刻意的看了桌子上放的花瓶,与其说是花瓶,大概就是个瓶子,某个饮料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用完之后的瓶子,玻璃瓶。它能被当成花瓶是因为插着花,比起这个“花瓶”的寒碜,花看上去是新换的,虽然房间进了浓烟,把花已经熏得很难看出是什么花了,也许就算完好我也看不出她的品种,大抵上应该是外面山上的某类野花。“这还真的不像被‘绑架’的”。
二楼的卧室大概的看了一眼,也没什么特别的,简陋正常的卧室,有两间,看得出是陌斯尔纳父母和男孩儿的房间。从所有还能辨别得出来模样的物品上,其他所有的地方就是陌斯尔纳家的一部分,我的意思是,就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地方,不再有其他任何丝毫不寻常之处。没有变态犯罪者所谓的收藏——“战利品”,没有文字记录的任何东西,他们家连书都没有一本,我以为至少能有个账本什么的,生活拮据的家庭对于每日的开销有着特别强烈的记录执着,但是没有。这个家里没有任何文字!天色开始泛紫光,说话的功夫就转成夜晚,李尔拉着我往他家走了,我得去他家吃晚饭,因为父亲这会儿也是不在家的。
我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没回来,洗漱之后也没什么心思玩儿游戏或者看书,躺在床上任由脑子里幻灯片似的播放着白天房子里的画面。全程我一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但是也同样没什么思绪就是了。“晚上就算外面这么安静,虫鸣声也总是会有一些的。”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觉了,醒来的时候,明明听着窗外的虫鸣,但是灵魂却好像回到了在那个地下室的时候,那种安静,找不到一点点外界的声响。“人要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活?”后半夜我就再也没睡着过,我尝试着尽可能的保持着清醒的放松全部身体和思想,让自己清醒着融到那种安静中,“是平静还是恐惧,是自在还是孤独,她在那里的每一天,每个单位的时间里,在做什么想什么?”
天终于亮了,对于失眠的人而言,天亮也算是一种解脱。我没有去找李尔,我突然莫名的强烈的渴望从这个事情里抽离出来,就好像从来没和它有过任何关系。就算有,那就当做一则报纸上瞄到的新闻,“不幸的意外”,然后不要再有任何延展的然后。父亲依旧不在家里,也许是去工作了,也许就没有回来过。我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走来走去,那感觉就好像桌上放了一个冰淇淋,而你现在不能吃冰淇淋。你会发现那个冰淇淋发出了某种诅咒,让你像掉入一个迷宫,怎么走都绕不出离她2米远以外去,直到你把她吃了,哪怕是已经化成水了,那就喝掉她,否则你就一辈子走不出这个迷宫。我现在遇到的这个“冰淇淋”则更为主动一些,“那女孩儿可能是陌斯尔纳家的孩子!她是那男孩儿的妹妹!”李尔打了个电话,告诉了我这个。
“陌斯尔纳家有个女儿”这应该是个疑问句还是惊叹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