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山里来的客人
蒋逸辰的电话铃响起来了,居然是从窗外传来了那熟悉的电话铃声!许婷婷猛地拉开窗帘,柔和的月光下,蒋逸辰手捧鲜花站在她的露台上,满面含笑,手机铃声从他身上传来。
许婷婷长出一口气,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扔掉手里的手机,拉开露台的玻璃门向蒋逸辰扑过去。蒋逸辰微笑着张开怀抱。“你干什么,我以为有贼呢!”许婷婷扑在蒋逸辰的怀里哭着说。“我就是贼,想尽一切办法去偷你的心。”蒋逸辰在她耳边轻声说。“讨厌,你吓到我了!”“有我在,没有任何人能吓到你。”蒋逸辰的声音依旧柔软而清晰。
许婷婷紧紧抱住蒋逸辰。她的心还在突突地跳个不停,刚才的惊吓让她觉得蒋逸辰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就像是远航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灯塔的光芒。
许久,蒋逸辰才轻轻推开怀里的许婷婷,把手里的鲜花插在瓶子里。许婷婷坐在床上,看着蒋逸辰精心地摆弄桌上的鲜花,轻轻地问他:“你怎么想起走窗户的?敲门不好么?”“记得于连吗?我特别喜欢于连从窗户爬进屋子的情景。”“我们又不是在偷情!”许婷婷气鼓鼓地说。“你不是,我是!我是惯偷!一心一意想把你的心偷走,想了整整十年了!我想得好辛苦!”蒋逸辰说得很真诚,甚至低下头,像在喃喃自语,又像含羞的小姑娘。许婷婷想不到蒋逸辰也有这样的表情,用几乎惊掉下巴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你还不相信么?你要我怎么证明给你看?”蒋逸辰的眼神开始焦急起来,他抬起头,有些慌乱地看着许婷婷。许婷婷的心有一丝的慌乱,她不知所措地捧起蒋逸辰的脸,用力地吻了下去。
月色如水,这次,许婷婷再也不想和蒋逸辰分开了。
周涵睡到下午三点,醒来时感觉精力充沛了。周涵听着彭远在客厅对着明明喊“你用点心好不好?注意点态度行不行?你别整天这么懒呀!时间过得很快的!一眨眼你就上初中上大学了,这样混下去以后怎么办?”周涵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家长老师都是这样教训孩子的。她记得自己上学时老师还不像现在这样,现在的老师动不动就说“家庭是孩子最重要的教育基地,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家庭教育对孩子的重要作用无可替代。”周涵相信这样的理论,但是周涵更相信理论在现在的老师眼里已经成为逃避责任的借口,很多老师在强调家庭教育的同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教书育人的责任。周涵记得自己上学时老师会用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发牢骚,教育他们“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发脾气的时候所有的学生,包括周涵都低下头默默地听,等到下课就把刚才的事情全都忘光了。周涵的父母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一则周涵听话成绩好,是别人眼里的“好孩子”,再则,也是最重要的,周涵的父母不会想那么遥远的事情。现在,时光飞转,周涵成为明明的妈妈,也要去教育一个孩子了。可是周涵觉得,彭远的这些话明明一定不会记在心里,就像当初自己听老师的牢骚也转头就忘一样。明明还小,再说,以明明的智商说这些有用吗?
周涵躺在床上不想动,任彭远在客厅对明明大呼小叫。周涵觉得这样的办法教育不了明明,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教育孩子。她不能总在孩子面前对彭远大呼小叫,而且,就算她喊破喉咙彭远也不会改变这种教育方式,彭远很倔,很倔!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彭远终于消停了,又给明明布置了抄写的任务。周涵不知道这样周而复始地抄写有什么意义,她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干,她的成绩一直很好,也不会被老师罚抄写课文。对于彭远,她只能默不作声。
门轻轻开了,彭远走了进来,在她耳边轻轻问“还在睡吗?”周涵不想答应,也不想动。彭远想亲一下她的额头,刚凑过来,周涵就睁开眼用力地推开他,“我还没睡够呢!别打扰我!”“就知道你醒了!心情好点没?”彭远坐在周涵身旁,轻声问她。“没好,别理我!”“明天我那个妹妹要过来,就来看一下,毕竟这么近,不让她来不合适。”彭远有点讨好地说,似乎怕周涵生气。确实,周涵不喜欢迎来送往的事情,也不喜欢彭远老家的人。
“知道了”周涵有气无力地说。
彭远不敢再说什么了,怕再惹恼了她,轻轻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周涵喊。
彭远没有说话,关上门继续看着明明写字。
周涵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前一天晚上她一再强调不喜欢彭远家乡的人,还一再说“我生明明你家没人说一句话,孩子满月了,你妹跑来当姑姑了,陪吃陪玩不说,还要送人家回家回工地!我把孩子扔给他姥姥一天,害得我挨骂!”
彭远不说话。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标志,只要周涵不高兴就会翻出来念几遍,就像陈年的谷子一定要晒一晒才能过伏天,周涵的伤心事也要翻出来才能跨过心里这道坎。彭远虽然每次听到周涵念叨都像孙悟空听唐僧紧箍咒一样头皮发麻,却也知道周涵的“紧箍咒”对他没有任何器质性损害,听一听就过去了。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周涵说话像刀子,可内心依然柔软细腻,就算嘴上骂着彭远千不好万不好,也依然关心着彭远的衣食住行。彭远深深了解这一点,即使经常纠结怎样才能让周涵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他还是很理智地明白这个问题完全无解,纠结的结果是只能放下。
周涵自己念叨够了,感觉心情舒畅多了,也就不再生气,依然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收拾好,等待下一次发泄再用。
第二天一早,彭远说他那个沾亲带故的妹妹要来,所以特地多在工地上请了一天的假,周涵因为前一天已经发泄过了,心情大好,加上有人看明明,很高兴地一大早出去买菜。
周涵喜欢去超市。她觉得随心所欲地将喜欢的东西放在购物车上是一件顶开心的事。
超市的人很多,不少老年人会在超市开门前排成长长的队伍,以便抢购一二斤打折的鸡蛋。周涵想不明白这些两鬓斑白的人为什么会一面花数不清的钱买保健品,一面为了节省三五角钱一大早挤公交车去买超市里限价限量的一二斤鸡蛋。周涵见到打折鸡蛋前的长长队伍一般会敬而远之地躲开。为了不影响老年人排队买鸡蛋,周涵去了水果区。她喜欢吃饭时摆个水果拼盘,好吃好看,还有一点小情调。
今天的葡萄看起来不错,这个季节的葡萄应季,价钱不贵,味道也好。周涵拿了一串葡萄装进购物袋又放进购物车。“来,宝宝多吃点,有营养。”周涵循声望去,一个五六十岁的阿姨推着个不到两岁的男孩,阿姨淡定而仔细地剥好葡萄,掰一半放进男孩的嘴里,又挑出葡萄籽,把另一半剥干净的葡萄放进男孩嘴里。周涵把目光转移到一边,这样的人在超市里屡见不鲜,大家都视而不见。连超市的工作人员都不愿意多说话,毕竟损失不大,吵起来得不偿失。
“阿姨,水果不能试吃!”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周涵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年龄,扎个马尾,白皙的脸,干净的眉眼穿件白色T恤,牛仔吊带裤子,一看就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她说话的声音不大,普通话不大标准。、
“没试吃,我尝尝酸不酸。”阿姨满脸不在乎地说。
“孩子小,又不知道酸还是不酸,您给他尝没意义。再说了,您让这么小的孩子在超市随便吃东西对孩子也不好,容易把孩子教坏。”小姑娘不依不饶地说。
“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教坏孩子了?买东西不尝怎么知道好坏?不尝能随便买吗?”阿姨有点生气了,开始大声吵吵。
更多的人循声望去。似乎人们看热闹的兴致从来没减弱过,路人最希望的大概就是当事人吵得越凶越好,以便他们能在茶余饭后有兴致去评判是非。当然,敢于在事件发生过程中评判是非的人并不多,毕竟大多数人信奉明哲保身的原则。周涵也是这大多数人的一员。
小姑娘看周围的人都朝自己看,有点不好意思,说:“阿姨,我没说别的,只是说超市的水果不能给这么小的孩子吃,没必要让这么小的孩子学占小便宜。”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呀?什么叫占小便宜?我占什么便宜了?怎么就是占便宜了?你说话咋连草稿都不打呢?你自己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外地小侉子跑这儿瞎吵吵啥呀!”,带孙子的阿姨明显恼羞成怒了。
周涵皱皱眉头,小姑娘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真是啥人都有!也不撸直了自己那口条!”阿姨不依不饶地骂着,一脸洋洋得意地推着孩子走了,还不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几个桂圆放进口袋。
围观的人自顾自地走开了。周涵扬了扬眉毛也继续挑她的水果去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没有人会在意,连替小姑娘分辩的人都没有。大多数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或许少数人会觉得吵得不够厉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够。而洋洋得意的阿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了安抚自己一路“小侉子小侉子”地念叨个不停。
周涵买了足够的蔬菜水果和鱼肉,还给明明买了点零食,满载而归。回到家,明明直接冲到周涵的购物袋旁边,找他喜欢的零食吃。周涵无奈地摇摇头,对明明说:“少吃点,没人跟你抢,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回来了!买这么多东西!”彭远问。
“喜欢呗!我就喜欢去超市买东西!”周涵说,“我去做饭,准备招待你的贵客!”
“不是贵客!就是个小孩儿!上学这么近,我让她过来坐坐。不让她来不合适。”彭远说。
“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亲哥哥亲姐妹,总之结婚生孩子你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周涵老生常谈。
“你又来了!”彭远说“现在的人,能指望他们什么呀!”彭远倒在沙发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手机。
“现在的人确实奇葩,”周涵终于表示了赞同。“我在超市看到一个老太太,紧着剥葡萄给小孩吃,有个小姑娘说她,她还好意思骂人。”
“怎么能这样教孩子!”彭远附和说。
“是呀!孩子也教不好!”周涵边做饭边说话,“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好了呢?”
“坏人变老了呗!人年轻的时候心地善良的话,老了大多不会变坏,除非经过特別大的变故,但是年轻时坏,老了变好不容易。”彭远还在看手机。
“我看那小姑娘挺可怜的,人家好心说句话,还凭白无故挨骂,也没人替她说句话。”周涵低着头说。
“你说了吗?”彭远问。
“我可不敢说话。”周涵头也不抬地干活,“我嘴笨,你没看那老太太刁呀!像是能吃人的,弄不好再把我骂一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彭远看着手机说。
“你什么意思?”周涵这次抬起头了,朝彭远的方向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在外边被别人骂一顿你就开心了?”
彭远见话不对,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一段时间,周涵问彭远:“你那个‘妈’有几个孩子?”
“你是说我家么?你不知道呀?”
“你不是管你妈叫婶吗?我说你叫‘妈’那家!”周涵总算开始好奇彭远的事情了。
“她家三个儿子,要来的这个是老四,姑娘。”
“你们那儿不计划生育呀!生这么多孩子!”
“计划呀!她家那时候可穷呢!挨罚了。”
“那她个女孩还能上大学?你姐妹咋不上?”
“我姐小学上了四年,我妹就念了不到二年书,还上大学!”彭远说,“不过她念书也不容易,一个女孩家的。”
“那她几个哥呢?干啥的?”
“打工的呗!都没啥本事!她三哥比我姐还大,早都结婚了。她妈生她的时候都四十多了,跑到外边生的,她爸看是女孩想送人着,她妈不让,后来她爸挺早就没了,她从小跟在她妈背后,长大挺不容易的,没想到还上大学了。”
周涵不再说话。她经历坎坷,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种本能的同情心。她不想再挖苦那个刚强的女孩,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同情。
“她叫什么云来着?”
“肖楚云。”
“名字不错,谁起的?挺有才的!”
“我起的。她父母不识字。”
“你?哈哈哈......”周涵在厨房几乎笑弯了腰,“你比她大几岁?你会起名字?”
“我比她大十四,”彭远还是头也不抬地看手机,“那时候她妈就管她叫‘四丫’,我都上初中了,看《红楼梦》里有一句‘湘江水势楚云飞’,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她妈直接拿去给她上户口了。”
“真看不出来,你咋没灵感给你儿子取个高大上的名字呢!”周涵似乎并不相信彭远的话。
“听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天天柴米油盐,你对我这么优秀的人都视而不见了,我的优点全被你的有色眼镜滤掉了。”彭远有点忿忿不平地说。
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明明跑去开门。
“请问这是彭远家吗?”
“楚云吧!快进来!快进来!”彭远从沙发上站起来,快速向门口走去。周涵也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来。站在门外的是个清秀的小姑娘,白T恤,牛仔吊带裤,马尾辫,手里拎着一盘香蕉和一袋苹果。周涵想起来了,她就是在超市被老太太骂的那个女孩!周涵知道自己是众多围观者中的一个,女孩不一定认识她,而女孩会被很多人记住,所以周涵并没表现出自己见过她。
“大哥好!嫂子好!”肖楚云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向彭远和周涵打招呼。
“你哥念叨你好几天了,说你学习好,又懂事儿,不过你哥没说过你这么漂亮。”周涵说。年轻的女孩总会让周涵不由自主地羡慕,肖楚云身上散发的青春活力让周涵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肖楚云在超市虽然被老太太骂了,但是至少她敢对老太太表达不满,这点让周涵挺佩服的,虽然生活在尘世的周涵已经被生活磨平了许多棱角,但是她骨子里还有点文人愤世嫉俗的清高,也还有判断是非曲直的能力。
“谢谢嫂子,您过奖了!”肖楚云说话的声音很有力,透着朴实也很有底气,一点不像周涵记忆里彭远家乡的人。周涵记忆里彭远的家乡到处是古旧的屋子,泥土混着麦秆做成的土墙,据彭远说墙里还混和了糯米,总之是灰黄的颜色。满山蜿蜒曲折的山路完全靠人们多年的踩踏而成,居然没有人去穿凿。走在山间的人大多灰头土脸,因为有很多的农活要干。最让周涵记忆深刻的是凡有老人的老屋里都会在显眼的地方摆放一口棺材,而且只有放了棺材老人才会安心,觉得自己老有所归了。彭远和肖楚云的家里也不例外。周涵觉得,肖楚云的样子完全超出了她的记忆和想像。
“下次来可别带东西了,你还上学,不用客气!”周涵说,周涵是实在人,她这话并不是客套。
肖楚云笑笑,说:“也没有什么,一点水果。”
“这里跟老家一样,不用客气,快坐吧!”彭远说,他几年没见过家乡人了,今天见到肖楚云觉得很亲近。
“你们坐吧!”周涵指指厨房,“我去做饭!”肖楚云要去帮周涵做饭,被周涵推出厨房了,“下次吧!你哥好几年没见家乡人了,你陪他说说话吧!”
肖楚云不再推让,在彭远对面坐下,陪彭远和明明一起看电视,说家乡的事儿。
看得出彭远确实想家了,他一遍遍问着家乡父母的情况,问家乡的人、物、路、水......结婚之后,彭远就再也没回去过,远方的一切都只能从残存的记忆中搜寻了。今天能看到家乡的人,仿佛所有的记忆又复活了,肖楚云就像连结起彭远的记忆和现实的一段桥梁,从她嘴里描绘出的家乡的样子不断地修正着彭远的记忆,把他的记忆重新描画、着色,让它们再次鲜活。
周涵此刻很能理解彭远的感受,她自己默默地在厨房做房,既不去打断他们也不去掺和他们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