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船到桥头
周涵醒来时已经上午九点多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觉得头有点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周涵扶着床站起来，拉开窗帘。窗外的天很蓝，净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柔软的白云，微风轻拂着树梢，几只麻雀在树上喳喳地叫着。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听说阳光能治疗抑郁。不论真假，周涵喜欢这样的天气，心情也明快了好多。周涵推开窗户，让窗外的清风吹进来。秋天的风干爽而且清凉，周涵满足地深深吸了口气。
“明明”周涵想叫明明起床，没有回应。
客厅传来明明兴奋的笑声。明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窗户开着，地被潦草地扫过，也简单地擦了擦，彭远不在，应该是去上班了。
周涵叹了口气，收拾狼藉的屋子，给明明做早饭。
吃过简单的早饭，明明又去看电视了，周涵躺在床上，给陈欣妈妈发微信:“我想找份工作，明明上学了，我多多少少能有点自己的时间，我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
“你家明明几点上学放学？”陈欣妈妈问。
“上午七点半到十点半在学校，下午二点到四点，一天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吧！”
“跟陈欣差不多，我也想挣点钱，带个孩子不行呀！你不可能干着活儿跟人家说:我去接孩子，然后走了；过一会儿又说:我去送孩子。一天好几个来回，没人就合你呀！”
“我也发愁这个，时间是个问题。”
“再说你还得买菜做饭洗衣服，连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陈欣妈妈说。
“确实挺紧张的，不过我真是呆够了，天天围着锅台转，烦哪！”
“学校不是有小饭桌嘛，让明明吃小饭桌，这样你的时间就多点儿！”陈欣妈妈给周涵想办法。
“问过好几次，不行。明明他爸找过几次班主任，说让孩子锻炼一下儿，人家都说没床位，最后问烦了，那老师直接找我，说腾不出空位，最近别问了。弄得我挺不好意思地，人家那意思明摆着，就是不想看明明，明明他爸就是个榆木脑袋，啥也看不出来！你问一次二次就成了，人家都不搭理你，还总问，弄得我都觉得丢脸！”
“摊上这样孩子，没办法。我有时候带陈欣出去也觉得丢人。市场上人家摆着卖的东西，只要是他喜欢的，啥也不问，上去就拿，我拽都拽不住，天天给人家赔礼道歉。”陈欣妈妈又开始倒苦水。
说到孩子，女人们的话总是说不完，何况是两个平时无法向别人倾诉的女人，她们因孩子而苦恼，却没办法在他人面前减压。许多时候，她们像刺猬一样伪装自己保护孩子，更多的时候，她们却发现自己用于伪装的针刺并不属于自己，即使假装的坚强，她们也无法持久，更没有能力让孩子得到更多的保护，让他免受歧视，多些自律。两个牢骚满腹的女人为彼此提供了倾诉的对象，也为彼此提供了维护铠甲的时间和场所，倾诉，让她们鼓起勇气去面对更多的未知。
相对而言，周涵的性格更沉稳内敛，不知过了多久，她和陈欣妈妈都不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手头有了要解决的事儿，还是因为厌倦了两人之间沉重的话题。周涵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和彭远，该吵的架已经吵了，虽然不是以她理想的方式结束，却完全是以她的方式结束。周涵和彭远之间的矛盾，几乎每次都以大吵一架和周涵摔门而出结束。周涵曾经想过以理智的方式解决矛盾，两个人坐下来，把彼此的理由和需求摆在桌面上，逐一讨论，而后得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可是每一次周涵想好的话都被彭远一句“没事儿找事儿”和“不要总吵架”噎回去，想说的话说不出去，周涵火儿了，破罐破摔，结果是摔摔打打之后，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唯一不同的是，周涵摔打大闹一顿，把积攒的怒火发泄出去了，两个人又过一段相对平稳的日子。
但是这一次的争执，理应维持一段较长的时间。虽然周涵从来没有承认爱过彭远，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那么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怎么再次面对彭远呢？离婚么？好多电视剧不就是这么演的么！两个人吵来吵去，从此天各一方。可是彭远不会同意离婚的，彭远是那种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他永远不想改变。即使现在的日子对两个人而言都不幸福，但是彭远仍然不会同意改变这一切。再说，离婚，明明怎么办？一个本来就处处受人白眼的孩子，再缺爹少娘，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跟了彭远，明明必然衣食无着；跟着周涵，衣食住行的费用从何而来？
周涵苦笑了一下。不离婚，又怎么面对心不在焉的彭远？
周涵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头好痛。生活总是和她过不去，她无数次地反抗，无数次地央败。她不是生活的强者，也无法体验生活的美好，辛勤劳碌，一事无成。窗外的阳光清风和鸟鸣现在都不能唤起她的兴趣了。
真的应该干点什么了！周涵想。曾经年少轻狂的周涵觉得家庭妇女是一种庸懒无为的存在，明媚的阳光下，街头巷尾三五聊天的中年女性在她眼里大约已经放弃了理想追求，而今，周涵觉得自己早已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虽然没去聊天打牌，但她现在的生活甚至远远不如那些她曾经鄙疑的人们:至少人家富足安定，而她仍在苦苦挣扎，疲于奔命。
能干点儿什么呢？周涵觉得这该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她能利用的时间有限，时间短而且零散，最重要的是，当了八年的家庭主妇，她早没了能适应社会的生存技能。周涵苦笑一下，现在的她，除了能给明明洗衣服做饭，连出去当保洁当食堂打饭的阿姨都不成，真的高不成低不就。
周涵拿起手机，无聊地翻看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手机成了人们必不可少的工具，莘莘学子把它当成学习的工具，周涵这样的“闲人”用它打发无聊的时光。周涵翻了几个菜谱，看了几段做饭的短视频。许是闲极无聊，周涵都开始嘲笑自己的爱好了:除了洗衣服做饭，现在自己还能干点什么？是生活抛弃了自己，还是自己抛弃了生活？人们都说，长大后“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周涵觉得，自己何止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简直是自己亲自集合了全部自己讨厌的东西，亲手塑造了一个肮脏丑陋的躯壳，然后把灵魂搬到那个新塑造的壳里定居，至于以前那个高傲淡泊与世无争的周涵，早因为无法适应生活被自己摧毁遗弃了。
但是周涵骨子里的清高还在，她还是觉得，自己看的短视频大多内容浮夸，拍摄技朮也不好，还有很多抄袭的成分，这些短视频大多数只是为了赚取点击量。周涵叹口气，觉得自己已经无聊至极了。
“你有什么资格笑话别人呢！人家至少在努力生活！”是的，人家在努力，而她，庸庸碌碌，让自己生厌。“为什么不试试自己做？”心底一个声音质问着周涵。对！试试自己做！周涵有点拨云见日的兴奋。周涵自己的时间不多，而且很散，洗衣做饭是她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生活，把自己做饭的过程和成品拍下来，就是一个小视频，内容对她而言驾轻就熟，其余的东西，靠摸索吧！办法总会有的！过程也许漫长，但努力总有希望！
天空依旧湛蓝，几朵白云懒散地躺在蓝天的怀抱里，秋风干净清凉，偶尔几只小鸟在树梢闲聊。周涵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心情好多了，等明明放过长假开始上课，她就可以试着工作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益，但她应该坚持。
晚上七点，彭远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今天项目经理在下班前突击开安全会，说了一堆老生常谈的套话，别的同事饿着肚子居然热情高涨地附庸着。今天回到家里至少八点，何况昨天周涵才和他大吵一架，也不知道现在气消了没。彭远在心里恨恨地骂项目经理:天天掐着下班的时间开会，说一堆无关紧要的话，在老板面前表现他的奴颜媚骨。工地上打工的大多没什么学历，靠点经验或靠着关系当个头目，能帮老板盘剥工人的就是老板的得力助手。高大上的东西在这地方用不上，这里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所在，因此彭远只有在心里骂的份，做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彭远推着电动车低头向工地大门走，他急匆匆地想早点回家吃饭，不想电动车车把被人用手抓住，他抬头一看，郭峻轩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他电动车的把手。
彭远见过郭峻轩一两次，但是不太熟悉，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周涵常常说的郭峻轩对许婷婷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他理解不了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被女人吃得死死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的思想和生活都没有任何交集。彭远不愿意甚至不屑于和郭峻轩交往，当然，他也没那份时间去交际。他被生活被得死死的。
“有事吗？”彭远淡淡地问。
“有事，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郭峻轩也面无表情地说。
“改天吧！今天下班晚了，我得早点回去。”彭远推着电动车想走。
“用不了多长时间，走吧！”郭峻轩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真没时间，回去晚了又要吵架，周涵那脾气你知道。”彭远有点着急地说。
“你跟我在一起，她没啥好担心的。”看来郭峻轩是不会放彭远走的。
彭远四下张望了一下，不想被下班的同事撞见。“去哪儿？怎么走？”彭远问。
“电动车放这儿，找个地方坐坐，跟周周说一声，别让她着急。”郭峻轩平静地说。
彭远知道自己今天摆脱不了这个人了，他把电动车放好，给周涵发了条微信，说“晚上有事儿，晚点回去。”然后一言不发地跟郭峻轩出门，上了他的车。
彭远跟着郭峻轩进了一家川菜馆，找了个雅间坐下。
“有什么事，你快说吧！回去晚了要挨骂的。”彭远没好气地说。他觉得自己和郭峻轩没什么好说的，两个人至多算认识，从来没有单独聊过天，更别提一起吃饭了。
“你点菜吧！”郭峻轩拿起菜谱递给彭远。
“随便吧！我得早点回去！”彭远看都没看菜谱，就不耐烦地说。
“你是南方人吧！应该能吃辣的！”郭峻轩不动声色地问。
“都可以，在这边这么多年，习惯了。”彭远无可奈何地说。
郭峻轩点了四个菜，要了两瓶啤酒，给彭远和自己各倒上一杯，开门见山地说:“昨晚周周和我喝的酒。”
“她没说，回家吐了一地，直接睡了。”彭远恨恨地说。
“她心情不好，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她这样。”郭峻轩喝了一小口啤酒，平静地说。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错？她天天没事找事！”彭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眼睛也瞪了起来。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找你打架的。”郭峻轩显得从容不迫。
彭远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先给你讲个例子。”郭峻轩低头抿了一口酒，平静地说:“据说美国总统卡尔文·柯立芝和妻子参观了一家家禽农场。卡尔文太太向农场主询问，怎样用这么少数量的公鸡生产出这么多能孵育的鸡蛋。农场主自豪地解释道他的公鸡每天要执行职责几十次。夫人很高兴地让农场主将这一现象告诉总统。总统听到后，问农场主：每次公鸡都是为同一只母鸡服务吗？，农场主回答道，有许多只不同的母鸡。总统同样非常高兴地让随从人员将这一答案告之夫人。”
彭远低头不语，郭峻轩喝了口酒，继续说:“这一现象后来被称为柯立芝效应，它广泛地存在于以哺乳动物中。比如说，把一只公鼠和4、5只处在发情期的母鼠一起放到一个封闭的盒子里，公鼠马上会和所有的母鼠求欢，直至最终精疲力竭，无力再回应母鼠的各种示好。不过，如果此时将新的母鼠放入了盒中，公鼠又会变得警醒，再次焕发能力与新的母鼠求欢。有人把这一现象归因于多巴胺水平的增加和随后它对边缘系统的作用。也有的学者认为柯立芝效应可以解释为什么男性更可能渴望和许多不同的女性发生愉快的关系。”
“你想说什么？”彭远面无表情地问郭峻轩。
“柯立芝效应通常表现在雄性身上——雄性在和新异的雌性在一起时会表现出重新焕发的兴奋。这个观点可以用来解释人类社会广泛存在的婚内出轨现象，这是物质基础。”
彭远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郭峻轩，似乎等他把话说完。
“听周周说，你最近聊了许多女网友，”郭峻轩开始切入主题，彭远没说话，但是瞪大了双眼。“作为男人，我理解你的苦衷；作为你们夫妻关系的局外人，我不应该插手你们夫妻的事情。不过我和周周认识十几年了，不想看她痛苦。”郭峻轩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彭远沉默不语。
“你比我更清楚婚姻和家庭的内涵，我想说的是，柯立芝效应同样存在于女性之中，你喜欢和新鲜的不同的女性聊天，周周也可以喜欢和别人聊，不同的是，周周克制了她自身的欲望。”郭峻轩看了一眼彭远，彭远低头拿起筷子，夹了口菜细细地嚼着。
“生而为人，我们有太多的束缚，很多时候，放纵自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郭峻轩平静地说。
“我没想到她看我手机，更没想到她生那么大气。”彭远叹口气，轻轻地说。
“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郭峻轩又抿了口酒，继续平静地说:“周周的脾气我们都知道，这么多年在家里带个孩子，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过她也不容易，你们互相体谅吧！”
彭远低头吃菜。
郭峻轩举起杯子说:“多少喝点，呆会儿我找个代驾。昨天驾照分扣光了。”他自我解嘲地说。
彭远也拿起杯子，远远地向郭峻轩举了一下，然后抿了口酒，继续吃菜。
天已经黑了，周涵安顿明明睡下了，自己坐在窗前望着浓浓的夜色发呆。彭远说他晚点回来，不回来更好，她依然不想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八年了，她和那个男人一起度过了近三万个日日夜夜，一起见证了明明从五十公分长，六斤重的婴儿长成快一米二的男孩，可这八年的时光怎么过得这么快呀！八年的时光，足够她从0，1，2，3的数字学到史地英生，那时的八年多么欢快漫长，如今的八年，她甚至看不清枕边人的面目。时光匆匆，带走了她年少的容颜和热情，却悭吝地不愿留给她一点点美好的回忆。
周涵不愿再想，去做点正经事儿吧！她打开电脑，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公众号。昨日不可追，但求来日有可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