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始终记得,他母亲在他办公室里,哭得妆容惨淡。她说。
“是你把我们送走的,我一直等,一直等……你接我们回来的时候,明明说他会成为继承人,我去外面没有关系。可现在,你不要我们了,一直避而不见,我却不能让他被人笑话没有父亲。不管怎么说,他是你儿子。”
最后,他们留下了他,他母亲什么都答应。然后,拿钱,而非他,决绝地走了。
以后,他就来了这里,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是她医院的地址,还有主治医师的电话。”白茉莉递给他一张纸,说,“见不见在你。但她已经时日无多,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顿了顿,又说,“这项链是她留给你的。是她最心爱的一件首饰。”
说着,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
“谢谢。”他起身接过那张纸,还是说了,“让茉莉小姐破费了。”
她哪里还有钱,又哪里再来一条钻石项链。但梁彦没脸说,略略欠首告辞了。
在他避而不见之后,医院居然找上他打工的地方。
有那么一刻,梁彦是有些好奇阿珍的礼盒里,又会是什么。因为晚上他正打算用这串钻石项链向时珍求婚。
居然是假的。
时珍五行属金,神的钱她现在一拿到手上就知道真伪,却从来没有跟他说。
项链都是假的。
他猜到了,茉莉小姐还是选择相信她:
替她将钻石项链赎回来,或者干脆买了条新的,以便打开他们母子心结。
她的苦衷一定特别多。
是带着他不好找下家吧。
他一开始就说了不认识她,不认识。他七岁,她就卖了他,拿了他们一笔钱,就此音讯全无。
可钻石项链都是假的。
而她也想到了,只能厚颜求来医院结账的茉莉小姐帮她赎回。她以为他已经知道了,留给亲儿子唯一的钻石项链都是假的,所以死活不见她。
他不知道。
梁彦还是断断续续听到过一些消息,关于她的,就像是遇人不淑,总是被男人骗。
可在时珍看过来的一刻,梁彦还是将两个礼盒都塞给她:“茉莉小姐给的结婚贺礼,你都收着吧。”
说着,将脱下的甜品店围裙式工作服往椅背一搭,“我出门一趟。”
而这一刻只是日行一善的白茉莉,背着她的小提琴,朝着面试的学校东区礼堂走去。
上午八点就开始了。
音乐学院四个年级的小提琴手,可能都在这里,所以,人有点多。还有白茉莉这样只是被S大录取,尚未正式开学却消息足够灵通的新生。
白茉莉来得晚了点,和陈老师打了招呼后,就默默地往后排走。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白茉莉看了过去,是刚刚见过面的林家明。
白茉莉背着小提琴走了过去,江蓝不在,身边面生的男生正抱着一个小提琴琴盒。
白茉莉微微出了神,他的琴,不便宜。
“过来坐。”林家明很热情,将临近座位的画板等占座的物品抱了起来,堆砌到一个座位里,轻声解释道,“江蓝在学校太受欢迎,而韩弼佑思考的时候最怕吵,就像现在,待选曲目。一排五座,我们全占了。”
白茉莉从另一侧走进来,抱着琴盒坐下,轻轻道:“你们的签号是?”
“只有韩弼佑。”林家明看了他一眼,“一百多号了,我们都是玩电子乐的,越闹腾越开心。画画就已经够安静,还要静下心来练琴,会有社交恐惧症的。”
说着,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身边,也算是解释,韩弼佑就看了她一眼。
抱着琴盒,一直很安静。
就像魂游身外,物我两忘。
白茉莉点点头。他们的座位靠后,台上的学长已经开始他的小提琴演奏。
四下里很是安静,他们也不再交谈。
白茉莉的签号是两百开外,她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懂了:
韩弼佑生得不输江蓝,若以皮相论,尤有胜之。
只是江蓝那一头标志性的哑光蓝的发,实在惹眼,穿衣打扮也知道怎么扬长避短。
音乐学院的学生能够和美术学院的学生一起在学校画廊开画展,多才多艺,却没有画家工作室相中。
跟他不擅交际兼不务正业,不无关系。
她想,这样的机会真的很难得吧……然后,她突然注意到这里都是神的孩子,而且,不少人都已经蝶变。
甚至,她也看不穿。
也就是说,蝶变不只一次。白茉莉怔怔地出了神,突然察觉了那一刻的不对。
似曾相识。
听上去宛若神的琴弦拨动,声若雨滴清脆。她的眼睛下意识转向抱着琴盒的韩弼佑一眼。
难怪一进来这里就觉得舒服,这里的考生,大多五行是水或者木。
是因为这样吗?
白茉莉其实知道,她母亲曾经差一点就收到了S大交响乐团的工作函,却不得不离开S城,服从家族名为开拓新市场实则流放的决定。
“茉莉,很可惜,我失败了……那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想抓住它。”她母亲就像当初送六岁的她参加神的玫瑰一样说,“就像我不能只是你的母亲,而你注定和当初的我一样,除了等待,别无选择。”
然后,这一等就到了中午。
“下一个,韩弼佑。”报幕的学姐,顿了顿,接着说,“余下的同学们,请于下午一点半准时来这里,登台表演自己的曲目。”
午休前最后登台的学生,就是韩弼佑。
就不说憋不住笑的林家明,连身边刚刚走进来的江蓝都是一脸庆幸。
江蓝似乎真的很忙,总有电话找他。
白茉莉看一眼,礼堂里大多数人都正襟危坐,并没有人随意走动。
所以,他大概是一直在礼堂外。刚刚才走了进来。
台上的韩弼佑得考官授意,开始了他的演奏。
似乎从琴声起,他就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宽敞的礼堂里只有琴声回荡。
台下的观众都是学琴的,听得安静,也很用心。
一曲毕,在掌声中,白茉莉背起自己的小提琴,正要走却下意识看了过去。
并没有想看到什么,却恍惚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侧影。他侧脸的弧度如瓷器般优雅挺拔,而她眼前一阵昏暗,几乎要失去知觉。
白茉莉抓着身前的椅背,不敢置信地看看台上,又看看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快得就像是她一刻恍惚。
礼堂的观众席上,光线暗淡,似乎所有的明亮都在舞台一方。
林家明和江蓝背着画板,往外面走。
白茉莉落在了后面,途径那个座位的时候,手像划船一样飞快晃了晃。
然后按下座位。是空的。
她回头看一眼,舞台上的灯亮得恰到好处,往他青春的面孔上蒙了一层光亮。
微微侧身回答考官的样子,优雅,自信而从容。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