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洁咬得下唇发疼,野人和她即使存在再多差异,他们最终还是相似的。无论良知还是不忍,她怎么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就这么干看着吗?难道野人的这些同伴没有措施帮那个野人振作起来吗?就这样眼睁睁看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没有人告诉过她这种时候自己能做什么,她也不曾注意过这方面的知识。又是面对沟通存在障碍的异世人,安晓洁悲哀地发现,除了送上一份碗果,她所能做的不过和其他野人一样,默默地看着,然后等待。等待那个野人自己的振作,如果他足够强大和幸运。
安晓洁知道,那种可能很小,拖的时间越长……越小。
她最终只是拿起一块面光、手掌大小,当做磨石用的石块放在盘起的双腿中间,左手摁在石块中央,右手握着木梳,沉默的,慢慢磨滑起来。目光从木梳上偶尔滑到边上睡着的阿赫身上,如果她和阿赫的关系也和那对野人一样,即使不从自己的生死考虑,她也不希望,阿赫会经历这样的一天。
原本就提上日程,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迫中断的锻炼,必须尽快恢复了。安晓洁暗下决心,要活得更努力一点才行。
如此又是一日。心中存了担心,天色刚一大亮,浅眠的安晓洁就自动醒了过来。她朝又是一夜没睡的阿赫笑了笑,就转头朝山洞口望去——
她不希望看到那里有人。但世间事从来不如意十有八九。
当属于野人黑灰偏黑的毛发映入眼帘时,安晓洁就知道自己要失望了。她不知道那人现在有没有死,但安晓洁明白,即使野人现在没死,他离死也不会太远了。不是说野人会直接殉情,而是无论成不成功,现在所有的野人都已经经历过了成年礼,等最后一批野人恢复健壮,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那时候,即使这个野人想通了,那时候也迟了吧。虚弱的,不够强壮的野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那已经是可以预见的结局了。
会死,都会死。
别说不曾羡慕过生死相随的感情,无乱是友情还是爱情,能获得对方全心全意的感情,那都是很让人羡慕嫉妒的一件事。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泉水干涸,困在陆地相互依偎,以唾沫相互湿润求得生存,不如彼此不相识,各自畅游于江湖。但人为什么活着?若只为了更好的生活条件,怕是很多人不会有现在各自的生活。人之所以为人,总会有些坚持。谁知道在不同的时段对不同人来说,相忘于江湖会比相濡以沫更好一些?
安晓洁想,即使不希望对方死去,她也该尊重野人的选择,哪怕是死。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旁观的人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却无权太过指手画脚。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说的不正是这个理?
她甚至没有叹息,感慨着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昨日偷懒没弄干净的灰烬堆,安晓洁开始一天该做的活。做完乱炖的第一时间,她依旧端了一份乱炖到那野人面前。昨天三份乱炖已经凉透了,隐隐散发一股馊掉的怪味,黑色小爬虫的尸体浮在五颜六色的乱炖表层,稀稀拉拉散浮里头。
把不能吃了的乱炖拿去倒进土坑,埋好。安晓洁忽的想起一个问题,她原以为野人同伴之间关系冷漠,但,他们没有将分给那野人的三碗乱炖吃掉。以野人的食量当然不可能存在吃不掉的说法,他们,也是希望同伴能活下来的。
拎着碗果,安晓洁渐渐笑开,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生活在一片冷漠的环境里。随着对野人种族了解的日益加深,安晓洁感觉野人这个种族似乎也不那么糟糕。至少比最初的印象好多了,他们不是一味知道冷漠,只是绝大部分野人的感情都比较内敛,他们不习惯表达出太多的情绪。所以明明有了语言系统,却还是很少说话交流。当初碰到的希瑞真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第三次,当安晓洁再端起乱炖走向山洞口的时候,阿赫阻止了她,他接过碗果重新放回地上,朝她摇头。
安晓洁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阿赫的意思,猛然朝山洞口那野人看去——
死了?
这是第二个在她面前死去的野人。
死了啊,野人如预想的那样死去了啊。心里早做好了准备,在这一刻,安晓洁的胸口还是沉沉的,像有块磊堵在喉咙口,说不出口的难受和压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看万物和那个丢掉的草狗一样,并没有对其中一个特别好,而对其他万物特别差。自然赋予了野人的强大,却又在这种强大上套上了层层的残酷枷锁。成功的活下来,失败的死去。
“呼——”悲伤不愉快的事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啊,安晓洁伸出双手使劲来回揉了几把脸,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难怪人说要常想一二。
她跟着阿赫坐下,端起一份乱炖慢慢吃起来。这份乱炖里偏黄的果肉放得多,不说颜色不好看,便是形状也着实有些堵人,不过经历过深切饥饿,吃过虫子充饥的安晓洁早就克服了常人可能会有的心理障碍。再说不是第一次吃,安晓洁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只是虽然想通了,但因为还没彻底摆脱野人死亡所给她带来的影响,安晓洁糟糕心情下胃口实在不算好。
野人的死亡在其他野人中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就像滑进海里的一滴水,滑进去了,连涟漪都不曾泛起,便消失不见。
如果没有经历过乱炖事件,安晓洁必然以为野人是残酷到冷血的吧,自己同伴的生死都没有半分关心。尽管现在事实上野人对同伴的生死仍旧是不甚关心的。但两者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因为无法具体辨出其中的不同,安晓洁觉得自己都有些混乱了。
安晓洁咽下最后一口肉,放下碗果抹了一把嘴,抬眼望向远处,那里一片郁郁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