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暖水街战斗来看,王敬久沿续了重庆军事委员会的失误。日军并不是想攻占暖水街这块地盘,而是要吃掉或者把第10集团军逼到鄂西山区。王敬久应即时选择有利的路线回避日军的锋芒才对,但他却在该地固守打阵地战,正中横山勇的下怀。
战斗就这样在国军的失误中进行,越打越艰难,越打情势越危急。至11月8日清晨,重庆军事委员会突然又给孙连仲发出向日军组织反击的命令,也就是蒋介石11月7日阳电的指导精神:“着第10集团军王敬久部,即刻集中主力,击破暖水街方面突进之敌……”
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之举,如同把第10集团军这块肥肉往日军的嘴里送。可孙连仲奉命后,不得不遵照指令,以第29集团军44军加强1师一部,攻击大堰垱之敌,主力相继进出敖家嘴、西斋,断敌联络;第73军77师击破当面之敌,进出九里岗附近;第15师由新堰口向王家厂、方石坪之敌攻击,进出敖家嘴、笔架山。第10集团军固守暖水街部队,坚守至最后一人;其在闸口、马踏溪部队,应向各敌侧背竭力击破之;另以两团由颜家垭、刘家场沟出击,挺进于阿弥桥、分水桥后截击敌后。另令第26、33两集团军各以约1师兵力,分向宜昌、当阳各附近求敌弱点攻击。
王敬久是个缺乏主见、急功近利的将领,揣摩到蒋委员长的旨意后,为了表示自己执行命令的坚决,他向所属部队发出了更加不切合实际、近乎高烧病人昏头的指令,他要第79军“攻击当面之敌,并进至张家厂、西斋之线,乘胜进击公安,收复长江右岸失地”。又命令第66军“扫荡当面之敌,进击西斋、洋溪之线,乘胜推进新江口,收复长江右岸失地”。
第66军军长方靖将军在回忆录中说:“我当时接到命令,蒙了。”方靖极有才干,他在进黄埔四期学习之前,已在粤军许崇智部队任机关枪营营长。毕业后仍任少校营长,而其它同学大都是见习排、连长。淞沪抗战时,他任第98师294旅少将旅长,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他任第79军军长时,他曾因发布“四杀”令而闻名:“一,临阵退缩者,杀!二,无故扰民者,杀!三,官兵同赌者,杀!四,奸淫妇女者,杀!”1949年2月,他在湖北荆门被中国人民解放军俘虏,经过17年改造,特赦后成为全国政协委员,居住首都北京,终日伏案撰写回忆录。
他说:“但我没办法,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明知山中有老虎,也要奔赴山中投虎口……”
11月9日,日军先发制人,未等国军清醒,便在第66军左翼及高岩、王家畈等地发起锐势猛攻。第79军正面,也遭到日军排山倒海的冲锋。就在当晚,第185师阵地被日军摧毁,马踏溪的第98师也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全都溃退四散。10日,各部相继败溃,防守暖水街的79军暂6师,遭到日军围歼、伤亡惨重,残部几经苦战,才得以突出重围。11日,日军逼迫第10集团军的残兵弱将向西南山地的渔洋关方向撤退,并将之压迫封锁在温阳关、仁和坪、赤溪河、子良坪一带山地,除留置约两个大队的兵力监视外,其余主力则集中南下,继续寻捕常德外围国军兵团,决战消灭之。
横山勇端坐在观音寺指挥所里,紧张地注视战局动态,眼见日军进攻得手,便狞笑着将套往常德的绞索更加勒紧。他调整部署:
“1.第13师团11月13日从新门寺出发,攻占慈利,进入黄石市附近,追索常德西方地区之敌,予以歼灭之;2.第3师团11月13日从元岭寺附近出发,首先在澧水以北地区急袭并歼灭进入新安、石门附近以北的敌第73军主力,其次,经漆家河、田家河附近,进入常德西南方地区,寻敌歼灭之;3.佐佐木支队,11月13日从新堰附近出发,抽出一个大队配属第13师团,同时以主力与第3师团共同歼灭石门北方地区敌人,接着经慈利附近到达龙潭河(黄石市西8公里),确保该地附近要点,掩护军主力右侧;4.第116师团,11月15日,师团主力从澧县北方地区出发,一部兵力从合丸台附近出发,经临澧附近向陬市附近突进,歼灭该地附近之敌,准备攻击常德;5.第68师团,11月16日黄昏后,师主力从鱼口附近出发,渡过洞庭湖,歼灭汉寿(龙阳)附近之敌,然后进入常德东南方地区,追索并歼灭南逃或增援之敌;6.栖田支队,确保新安附近要线,掩护军之右侧背。”
11月12日夜晚,日军第3、13师团主力乘天暗集结到石门以北地区的桐子溪、林家桥一线,开始对石门形成包围圈,准备将石门中国守军一举歼灭。
驻守石门的部队是第29集团军第73军。该军辖第15师、第77师、暂编第5师共3个师,由于这年夏季鄂西战役,消耗甚巨,虽经半年调整、补充,但兵员、武器大都没到位齐备,所以战斗力极弱。军长汪之斌率暂5师师长彭士量及另两位师长到达石门时,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去视察阵地情况。一见,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他们没想到像石门这样的军事要地,竟然先前的守备部队连起码的工事构筑都没有。仅在沿新安至分水岭一线浅挖了20公里宽的正面散兵线,可石门城外的澧水南岸,连一个据点都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三不齐。第73军的将军们顿时显得束手无策。
11月13日黎明,枪炮声轰鸣,日军开始向第77师和第15师的新安、塘坊、樊家桥阵地发动猛攻。第73军阵地前面有日军的猛烈炮火,后面有澧水挡住退路,处在这种阵地上的守军就像被赶进了死胡同,走投无路。日军及时抓住这个弱点,将第73军各师以东、西、北三面分割包围,然后以一部突过澧水,从南面堵住第73军退路。同时,日军又派出许多尖刀般的小股部队,专门搜索和袭击第73军的军师指挥所。
14日早晨,日军在飞机炮火掩护下继续全力猛攻,第73军很快陷入混乱,军部与各师之间联系中断。上午8时左右,日军第3师团一部直扑77师指挥部,师部特务连立即与日军展开肉搏,后经该师直属机关部队参战,并进行拼死格斗,师部才免遭毁灭。中午时分,日军由易家湾渡过澧水,完成四壁合围,第73军陷入危境。下午3点,日军第13师团116联队攻入石门城北部第73军军部指挥所,军部大乱。
孙连仲获悉73军即将全军覆没,立即急电29集困军总司令王缵绪,要73军放弃石门南渡澧水突围。但此时该军已被四面重重包围,尤其是南下常德的方向,千万门枪炮喷出灼人的火焰,绝无出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暂5师彭士量师长带领一个警卫连左砍右杀找到被打散的军长汪之斌,果断地对他说:
“军座,你带主力赶快出城向西撤退吧,往西方向,看来日本人放松点。”
彭士量说得极准确,因为日军正是要把国军全部赶到西北的山地里去。
“那么谁来掩护?”汪之斌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问。
“我带暂5师掩护你们。快!快走吧!”彭士量躲避着飞来的枪弹,声嘶力竭地大喊。
军长汪之斌只得决定留下暂5师掩护,自己率主力向西突围。
汪之斌获得了生命,彭士量得到了英名。
彭士量的儿子彭子健几十年后回忆说:
父亲1906年8月5日出生在老家湖南浏阳杨眉村。自幼天资聪慧,勤奋
好学,好行忠勇侠义之事。在中小学期间,他学习刻苦,尊敬师长、团结同学,深受教师的喜爱和同学们的拥护。父亲尤其喜欢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岳飞、文天祥等。在当时,湖南曾是民主革命的中心地区之一,民主革命思想在社会上广泛传播。父亲受革命思想的影响,目睹北洋军阀政府的腐败,人民生活痛苦不堪,帝国主义势力在中国横行霸道,逐渐萌发了打倒军阀救国救民的革命思想。
1924年秋,父亲遵从祖父的意志考入湖北明德大学读书。毕业后,回故乡任教。后来,他听到孙中山先生在广州发动东征讨伐陈炯明并准备出师北伐,消灭帝国主义走狗北洋军阀的消息,兴奋万分,遂决心投笔从戎,立志参加革命。于是,他反复对祖父讲明道理,说服了祖父,踏上了去广州革命根据地的征途。
在广州他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后,被分配到陆军第10师服役,历任排长、连长、营长等职,参加北伐。他带兵有方,赏罚分明,每战多身先士卒,勇猛无比,以英勇善战而著称。在率军参加北伐军江西战场的诸次战役中,屡立战功,数次打败孙传芳的军队。特别是在南浔线的攻坚战斗中,亲自率军冲杀,击溃优势的孙传芳军队,为保证主力部队歼灭敌人作出了贡献。以后,由于父亲工作勤奋,治军有方,被调到陆军第31师任副团长。
1932年,父亲考入陆军大学第十一期深造。在校期间,他又认真学习了各种军事专业课程,参加了各种军事演习和沙盘作业,进一步提高了军事指挥能力。这时,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九一八”事变,并步步进逼华北,大有灭亡中国之势,父亲目睹国家民族日益危亡,义愤填膺,力主对日作战,以捍卫国土、报效民族与国家,这充分表达了他热爱祖国,与日本侵略者势不两立的爱国立场。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父亲置个人安危于度外,毅然奔赴抗日前线,屡建军功。在鄂西湘北诸战役中,率军多次打退日军的进攻。1942年调任陆军第73军暂编第5师副师长,翌年5月升师长。我父驭众,宽严相济,深得部属爱戴,尤以智勇见称,滨湖诸役,战绩辉煌。
正如其子所述,彭士量的确是员勇猛的战将。汪之斌率15师、77师向西突围后,13日拂晓,日军发起猛攻,彭士量率部拼死抵抗,双方陷入混战状态。14日,日军又增派援军,攻势愈加凶猛,尤以北部笔架山、大尖山、孙家大山方面战况惨烈。日军数次冲上阵地与暂5师官兵白刃肉搏,彭士量亲临一线督战,短兵相接,杀声震天。傍晚,敌人加紧围攻,城厢被炸,火光烛天,暂5师兵力伤亡殆尽,阵地废墟一片濒于毁灭。彭士量在15日拂晓,集合所剩无几的残余部队,向石门西郊逆袭,力图收复一块阵地,以充当立足之地。行至新安以南岩门口附近时,几架敌机低空盘旋,发现了中国军队的踪迹,投下重磅炸弹,并用机枪扫射。“嘭——”的一下沉闷的响声,彭士量摔倒在瓦砾中。
“师长!师长!”卫士冲上前抱住他大喊。
但彭士量身中数弹,已无可挽救。弥留之际,他怒目疾言:“大丈夫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此何恨焉。”语毕,壮烈殉国。
彭士量是常德会战国军战死的第一位将军。在装殓这位年仅37岁的将军遗体时,发现在他的军衣袋中有遗嘱一纸,上面写道:
余献身革命,念年于兹,早具牺牲决心,以报党国,兹奉命守备石门,任务艰巨,当与我全体官兵同抱与阵地共存亡之决心,歼彼倭寇,以保国土;倘于此次战役中,得以成仁,则无遗恨。惟望我全体官兵,服从副师长指挥,继续杀敌,达成任务。余廉洁自持,不事产业,望余妻刻苦自持,节俭以活,善待翁姑,抚育儿女,俾余子女得以教养成材,以继余志。
为表彰彭士量牺牲救国的精神,国民政府追赠他为陆军中将。彭士量的骸骨于1944年5月运至长沙中山堂,14日举行公祭,市民痛悼。长沙市市长王秉丞主祭,省府军务处长温静祭奠。祭后送灵柩至南岳安葬,所经城镇均设有路祭。1984年,长沙市人民政府追认彭士量为革命烈士。
国军第29集团军战后总结石门之战,第73军损失兵力达80%,接近全歼。15日,石门失守后,蒋介石还对第六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孙连仲下令:“石门关系全盘战局得失,望你告所部,务须坚守。”片刻的沉默后,孙连仲知道再也无法隐瞒战局,只得将73军覆没、石门易手的实情上报。
重庆军委会顿时笼罩一片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