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后的,是个样貌三十多岁的消瘦男人,中年大叔模样。
上身披着一件道袍,内衬一件领口穿的有些发黄的短袖白衬衫,仙风道骨,傲气凛然。
腰间系一根黑色的浴带,看起来像是刚洗漱完不久,没来得及打理。道爷的形象从这里便完全被破坏。
下身更是只穿着一件黑色大裤衩,拖着两只深蓝色的人字拖,修长的腿毛在空中一览无余。
再望其面容,居然有点冷肃的英俊。
整张脸精神抖索,特别是那双眼睛,隐隐透出着利剑似的金芒。但又像是在极力掩饰,再配合他略有些“随性”的打理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满嘴未经整理的胡茬,像是被飓风所过的森林。
鼻梁上积淀着油污,架着一副无比常见的方形黑框眼镜,鼻毛倒像是是仔细修理不是太长。眉毛连至眉心,不算太浓,但颜色纯黑。给那双眼睛添了些抹不掉的精气神。
好像整张脸,就偏爱了眉毛和那双贱贱的眼睛。
略显散乱的齐肩发松垮垮地披散在脖颈后,像是每次都是因为太长才胡乱剪了几刀而长成的。整体上除了随性居然还有一丝干练和猥琐。
在他左手手上是一根似是烤糊的玉米的棒状物体,正津津有味的啃着,右手不慌不忙地推着眼镜。
他姿势怪异,坐在一块不知是那个倒霉鬼的墓碑上,半倚着旁边的树,表情悠哉。
见我在打量他,那大叔将手中的玉米棒一扔,手在道袍上胡乱一抹。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类似于武林秘籍的东西,跃到我身旁道:
“喂,小子,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学道的料,这样你拜入我门下,我就将这本《如来神掌》呸,《奇门遁甲》传授与你。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神技呀,千万别错过。”
我顿时被雷了个外焦里嫩,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出现完全是,一个乞丐滑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书摊旁,随意摸了本像模像样的武林秘籍就跑,被老板全街通缉的场景。
我听说过有一个症状叫“槽太多以至于不知道从何吐起”,那应该和我现在的状况差不多。
迷茫一歪头吐了句槽:“喂,这不是丐帮收人的台词吗,你大爷又凑什么热闹?”
“那个奥,看着我和你有缘,你现在拜入我门下原价998的,现在只要98,还附赠一本《新手除鬼入门》,怎样有没有心动?”
我渐渐缓过神来,望着他那黑框眼镜下一双贱贱的眼睛驳道:“为什么现在道家收人还要钱?元始天尊的随缘呢?通天教主的资质呢?”
那大叔道:“你信吗?”
我道:“你要钱吗?”
“要钱。”
“不信。”
我斩钉截铁,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给那无良大叔。果然,世俗变了,谈钱伤感情,更伤缘分。
我今天接连雷击,感觉有些元气大伤。抬头望了望天,啊?已经是下午了?
恍惚地回到爷爷家中,本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一推门竟又是刚才那个无良大叔。
他蹲坐在一个院子里的石凳上,在我推门的时候望向这边。见到是我,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小子,果然我们还是有缘,你都跟我到这了,是不是心动相中了《阴阳五行》?哦《紫微斗数》我也是有的,怎么样哪本对客官的胃口?”
我本心情平和,不喜不怒,但今天听他一遍一遍的推销实在是够了,吐槽道:“大叔你到底哪位?
我都说了我不信,怎么还跟到我家来了。还有你那形象是要闹哪样,道教流氓吗。”
他一时语塞,舔了舔嘴唇,眼神不敢与我对视,尴尬有些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爷爷慢慢走了出来:“小泽!你叔爷混迹世俗有些年头,居无定所难免染上烟火气。但你也不能这般无理,道歉是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冒出来的叔爷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呆立着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
无良大叔看看爷爷又看向我,嬉笑了一下,打着哈哈道:“无妨,小孩子不知无罪,快来坐下吧。”
听爷爷解释才知道,这货原来是爷爷的师弟,名叫萧炜。自20岁便下山游历世间,除魔卫道救济天下苍生,此次前来主是与爷爷有要事相商,次是前来叙旧。
“不过你们道家关系网还真乱,居然连叔爷都出来了,话说真的有这个称谓吗?叫萧师叔也比这和谐吧。
还有爷爷你真的知道这货已经成为传销内部成员了吗?难道时代已经变了?”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听他跟爷爷讲的一番不懂的术语。
什么“调斗数”、“协五行”、“判阴阳”云云。
沉默了片刻,爷爷旱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环绕,与松香交缠在一起,令人窒息。
萧师叔低头沉思,突然正襟危坐面向爷爷道:“喂,陆师兄,你可知这世道要大变了。”
“就从你那推销的手段来看,世道也已经大变了。”我心道。
他顿了顿又道:“‘阴阳颠倒,混沌归一。通天大能者现于世,籍籍无名者毁于朝。’这是我前些天卜算的。你还打算就这样安于现状,过着平淡安稳的凡人生活,不愿出山?
我知道当年我们都有愧你,但你也不能总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别总像个孩子。”
“嗯,爷爷铁定是个修仙的了,而且十分厉害。
嗯,错不了了,看来得找个办法向老爷子讨点好处,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孙子呀。而且剧情需要。”
我这样想着,爷爷却只是很冷淡地回道:“哼,不去。
过去的事都已过去,将来的事却还是未知。当年的是非我已经放下,只不过我实在是不愿再看到那生灵涂炭的场面了。十几年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就担心对不起当年的旧故。
所以,不去。”
无良大叔一愣,显然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答的这么果断,整个人暗淡了下去。但片刻后又抖擞起来,有些迟疑道:“嗯,那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白绫,你还记得吗,她回来了。咱们一起收了她,我一个人恐怕会吃点亏。”
说着萧叔从披着的道袍中掏出了一截白布条。布条色如白玉,表面光滑,隐隐透出病黄。
看着熟悉,我也将我的那截白布条从口袋里取出,微一对比竟丝毫不差。
原本抽着旱烟的爷爷见我拿出布条,将旱烟含住,猛的靠近像钳子般抓住我的手腕,历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的?我不是告诉你别瞎跑吗!”
我被惊了一下,无奈。像汇报战绩的士兵般,原原本本地将自墓地以来的全部都讲了一遍。当然,省略了把我调戏女鬼相关经过,就说是她可能是看见无良大叔自己跑了。
爷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才悔道:“我说你怎么刚回来身上就有一股鬼物的死气,居然是给白绫缠上了。”
无良大叔听了一怔,也明白过来邪魅一笑道:“我说阴气循环之的死地,怎么会无端有一小孩。陆昆呀,陆昆,看来这事你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说话间,爷爷只是狠狠的瞪着我,不曾眨下一次眼睛。
我从未见爷爷如此凶历过。那双深邃的眼窝里,像是伸出两杆细剑直刺我的眉心。
就好像他的眼神能直接穿透我的躯壳,将我的灵魂毫无保留地看透,没有秘密可言。甚至那眼神让我觉得,有被巨石压住的厚重窒息感,无法动弹。
“哎,世局已定,无力悔改。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该来的总归要来。”许久,爷爷收回眼神,仰天长叹一声。
竟有些像是不屈于暴风雨的花朵在最后一刻,发出的不公和怨恨。
爷爷背过双手,转身回屋。我看着爷爷弯曲的后背,思考着不知何时这个老人已经苍老成这样。也许是刚才,也许是十年前,也许更早。
那些老一辈留给我们的似乎只有传奇与倔强,但这一刻似乎又添了一点,牵挂。
爷爷走着,头也不回道:
“去,到院里捉一只的公鸡来,杀了取鸡血。在柜子里的煤油灯擦干净,添满油等着。我去你赵伯家借一袋糯米。还有你要想带着手电筒,就拿着吧。我们准备一下,晚上去探老屋,解决了白绫。”
说完便消失在门后,再无声音……
爷爷总喜欢用那煤油灯,说那什么手电筒不可靠,万一什么时候来一个突发状况你就只能失去你唯一的依靠,拥抱黑暗了。
而且煤油灯散发的光芒较柔和,可见范围也广,不易有死角,手电筒就没有这样的功效。
不过我想的却是,哪有那么多突发状况给我们遇到,况且煤油灯还不一定有手电筒好用。于是我还是备上了熟悉的手电筒。
但就因为这个想法,让“夜手电筒光恐惧症”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标志性的一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爷爷说的老屋是村里一栋破旧的小二楼。
老屋的周围十分荒凉,没有人愿意在老屋旁边盖房,其原因之一是已经是村子的最南端,靠在山脚,容易塌方,而且紧邻着就是那片墓地。
而另一原因是,村里的大人以前总吓唬我说,如果不想晚上被鬼爬上床就别靠近老屋。说几十年前,那原先住着一户地主,不知为何突然一夜之间就全死了。
当年被吓过不止一次尿床的我到了十几年的现在,才似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晚七点。
我整顿装备,背着一瓶鸡血,手握着手电筒,与爷爷、无良大叔向着老屋整装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