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万里客栈。
二楼靠窗的位子,一对年轻男女正相对而坐。男子左手执杯,望着窗外,似是在想些什么,女子望着男子眼睛一眨不眨。这对男女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对璧人,男的年轻俊秀,女的清纯可人。他们正是沈剑心与换上一身白衣的薛玲珑。
沈剑心保持如此的状态已有小半天了,桌上的菜几乎一口未动,茶水倒是喝了不少。薛玲珑吃完碗中最后一粒米饭,问道:“师父,你在等谁吗?”
沈剑心摇摇头,说:“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那你来杭州干嘛呀?血衣楼不是在九华吗?”说到血衣楼时,薛玲珑刻意的压低了声音。不过还是被一些江湖客听了去,那些人看了这两人一眼,待要再听,却听不出个头绪。
原来沈剑心眼神示意薛玲珑莫要在人多处提血衣楼,后者会意,抿了抿嘴,只谈杭州趣事。沈剑心忽然笑问:“玲珑,你适才提到比武招亲是怎么回事?”
一提这个,薛玲珑当时就笑了,说道:“昨天我去城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位老员外在张罗着给他闺女摆擂台招女婿,时间就定在今天中午,在城外码头那边。师父,要不要去看一下?”
“怎么,你看上老员外家的闺女了?”沈剑心促狭地笑道。
薛玲珑臊了个大红脸,娇嗔道:“就算看上,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若师父去把人家姑娘娶回家,我也好亲近亲近。”
沈剑心沉吟片刻,说道:“你既想去,我便陪你去看看。不过你可要答应我,莫要惹事。”
薛玲珑闻言大喜,脸上仿佛笑开了花。随后两人结了账,薛玲珑换上一身男装,往码头而去。刚到码头,便看到人头攒动,当中搭了一座高台,两旁各挂四个字牌,上首是比武招亲,下首是点到即止。
只听高台上的老汉朗声说道:“老朽王富贵,颇有钱财,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容貌尚且可以,如今年方二八,老朽欲为其则一夫婿,不求是英雄侠客,至少要能护她周全。在台下的列位,只要十八以上,四十以下,都可上台一展身手。能战至最后的,便可抱得小女归去……”
沈剑心微一皱眉,这王员外明明是个商户,可说话中气十足,分明是身怀内功之人。想不到杭州城内,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富绅都身怀内功,不过看他一副憨态和蔼的样子,谁又能知道他会武功呢。
此时台下有一人大声道:“王老板!您家闺女也不喊出来让大伙儿瞧瞧?看您这幅尊容,万一您家小姐得了您的真传,娶回家岂不是膈应得很?”
薛玲珑低声骂了句:粗鄙。忽然看到沈剑心似乎不悦的目光,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脑袋。沈剑心当然不是责备她,而是被那喊话的人给气到了。此人分明是个惫懒之人,却还嫌弃人家。
沈剑心虽然恼怒,但王员外却不着急,只说道:“小女蒲柳之姿,自然过不了这位英雄的法眼,英雄若是无意,还请自便。”这时有人笑说:“坊间传言,杭州城有三大美人,其一是妙玉坊的舒音,其二是府衙的梁捕头,其三便是王员外家的千金。舒音小姐在下得幸见过,果然是天香国色。只怕王家千金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王员外朝那人拱了拱手,说道:“坊间过誉了,小女与舒音小姐自然是萤火与皓月,不可相提并论。不过若是有哪位英雄侠士愿意一展身手的,大可直接上台。”
“哈哈哈,王老员外果然豪爽,那就由在下先试试水吧。”说话间,一个青衣蓝衫的青年人跃上高台,看起来轻描淡写,其实脚下用了十二种步法,最后那一下有一种二字钳羊马的神韵。
“在下南派咏春李淳华,哪位英雄敢上来赐教啊。”这李淳华举手投足给人一种北方人的豪爽感,却自称南拳门派,让人费解。不过很快就有人上台应战,那人摆了个螳螂拳的架势,说道:“在下泰山派陈碧,请指教。”
螳螂拳刚猛迅捷,勇往直前,招招连环。那李淳华连消带打,陈碧动作一滞,就被李淳华摸到要害,接着日字冲拳连连打击,最后一下寸劲激发,将陈碧当场打飞。
“承让了。”李淳华朝台下一抱拳,陈碧揉了揉胸口,虽然不甘,却也无奈,回敬一礼,黯然离去。
陈碧走后,李淳华又赢了几人,眼见便能多得魁首,抱得美人归。忽然沈剑心身旁人影一动,一个白衣人已经窜上高台。沈剑心无奈地挤开人群,来到前排,原来刚才薛玲珑看李淳华出拳凌厉,又是踢裆又是标指插喉,毫无武德可言,便想出手教训一下他。
“这位少侠是?”李淳华见来人一身白衣,面容清秀,倒像是个翩翩公子。不过刚才那上台时的轻功,只怕世间无人能比。
薛玲珑负手而立,压着嗓子说道:“在下姓薛,到想领教一下阁下的功夫。”
“请。”李淳华摆开架势,此时他收起轻视的态度,等待着薛玲珑出手。薛玲珑更不靠近,一掌拍出,裹挟沧海之潮,犹如排山倒海惊涛骇浪一般。李淳华只是寻常武夫,若论近身缠斗,他尚能一战。可薛玲珑这一掌,分明就是上乘内家功夫,也就是她内力不高,若是沈剑心在台上,只怕一掌能要他命。
只见李淳华中了一掌,便如断线纸鸢,被打飞到台下。薛玲珑在台上学着他的模样,说了句:“承让了。”李淳华咳了一口血,心中又惊又怒,此时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于是回到福州九莲山,了断红尘,出家为僧。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王富贵见状大喜,说道:“公子武艺过人,又生的一表人才,实乃小女良配。若是公子不弃,稍后便来寒舍与老朽商议婚事如何?”
薛玲珑愣住了,忙要拒绝,却见台下沈剑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于是说道:“家师如今正在台下,婚姻大事,自然由师父做主。”
王富贵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台下一个少年似笑非笑,一时间竟有些疑惑:“这……这位少年……怎么会是公子的师父?”
沈剑心一跃上台,看了一眼台下,说道:“小徒顽劣,王员外见笑了。”
沈剑心这一跃,分明就是与薛玲珑使出了相同的轻功,并且比她要高明得多,自然也就无人怀疑他是她的师父了。
王富贵看懂沈剑心话里的意思,一挥手唤出一众家丁将众人遣散,领着两人到了府邸之中。沈剑心这才见到王富贵家的千金小姐,果然不愧杭州三美之一。比之明月心或许不如,但跟薛玲珑相比,似在伯仲之间。
一入会客厅,沈剑心便令薛玲珑道歉。王富贵莫名其妙,沈剑心解释道:“劣徒见李淳华出手不留情,心中不忿,故而出手。至于婚配嫁娶,此事爱莫能助。”
“可……”王富贵还在纠结,“可令徒刚才技压群雄,这、要是……”
沈剑心叹了口气,说道:“小徒是个女儿家,又怎能娶令千金呢?王员外,实在抱歉了。”
王富贵一听便怔住,又朝薛玲珑望去,仔细打量果然看出一些女儿神态,垂然叹道:“既如此,老朽也不强求。只是,唉……少侠,实不相瞒,老朽之所以忙着替小女张罗婚事,实乃迫不得已啊。”
沈剑心一听,又瞪了薛玲珑一眼,转身问道:“员外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劣徒坏了令千金大事,若有什么在下能做的,自当竭尽全力。”
王富贵长叹一声,说道:“坊间相传小女跟那妙玉坊的舒音姑娘、安民司的梁捕头齐名,老朽本来挺高兴的。问题就在这里,这杭州城里有个衙内,其父亲是当朝太尉。这衙内也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竟要娶小女过门……”
“太尉之子,做您女婿难道还不配吗?”薛玲珑嘟囔了一句,又被沈剑心瞪了一眼。
王富贵说道:“他若能真心待小女,这婚事应下也就是了。可、唉……女侠有所不知,这李衙内为人贪花好色,是个欺男霸女之徒。他家中已有十六房姬妾,有六个都是抢来的。”
“什么!”薛玲珑掩嘴失声惊叫。
沈剑心一听是李衙内,不由得想起了一段陈年往事,当下说道:“员外若是担心李衙内来抢人,那自可不必。实不相瞒,在下此番来杭州,有一件事就是奔着李衙内去的。”
他这话倒是不假,此番来杭州一共有两件事,一件是万里商会手里的一篇孔雀翎图谱,另一件就是在“惨雨红衣林”发生前,先将李衙内除去。至于这“惨雨红衣林”,则是他记忆中的一件让他追悔莫及的事。
给他最大的教训,就是武功不高,莫要多管闲事。否则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