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小姐!没有允许,你不能离开证人席。”
“可是我的过去与云之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她大声嚷道,我听出她的声音在发抖,她害怕了吗?我真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如果她朝我看,我想我会用眼神告诉她,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就是从我在我父亲的卧室点火之后。
“好吧好吧,我尽快。我知道你很急。”表叔阴阳怪气地说,“刘云丽在杀人之后就逃走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有一天,她可能是因为思女心切,又偷偷回来了。那时候,你已经被郦家收养,那对夫妻大概一直很喜欢你,你家一出事,就把你带回了自己家。那天,他们都不在,你妈来了。很不巧,她在进弄堂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后来打了报警电话。警察很快就来了,你妈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坠楼身亡。而那个举报你妈的人,就是王加英。这,就是你诬陷林致远强奸你,以及谋杀王加英的动机。你是在三个月前的家长会上碰见王加英的,你认出了她,你知道她的儿子在庆北中学念书,于是,你便开始策划报复。”
郦雯像受伤的母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我表叔。
“这张跳交谊舞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法官问道。
“这是我从文化宫找来的。自三个月前,她从林致远的同学那里知道他父母的状况后,就开始逐步接近目标。十月底,她曾经去文化宫参加过一次舞蹈比赛,她就是从那时起认识林云之的。当时她用的是假名。电话纪录表明,她曾经给林云之打过不止一次电话,她用的是庆北中学校外的公用电话。”
“我给他打电话是因为我喜欢他!”郦雯嚷道。
“啊,也许吧。”表叔冷笑了一声,对法官道,“请注意最下面的那份资料。”
法官从那叠文件中抽出最底下的那一份。
“保单?”他似乎很意外。
“保单……”郦雯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我还听出她语调中的恐惧、担忧、心虚和绝望。
“是的。”表叔道,“这是我前天从保险公司调来的资料。请允许一位重要证人到法庭。”
法官同意了。
郦雯被带了下去,我看见她走下证人席的时候,法官对身后的两位法警小声说了几句,那两位法警便跟上她,站在了她的身后。郦雯假装没看见那两个人,兀自找了个座位坐下。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故作镇定。
没过多久,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上了证人席。
“请告诉大家你的姓名和职业。”法官道。
“我叫李峰,ABC保险公司的保险经纪。”那个人口齿伶俐回答。
“你认识被害人林云之吗?”表叔问。
“是,认识,” 李峰很感慨地点头,“他在我这里买过保险。”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保险?”
“26号晚上。大概七点左右。”
“他买的是什么险种?”
“意外伤害险。”
“受益人是谁?”
“是他的未婚妻。”
“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郦雯。保单里有她的名字。”
“不!他撒谎!”郦雯失声叫道。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她,我看见她的脸像茄子一样又长又紫,眼睛几乎掉出眼眶,她的一只手还抓着胸前的衣襟,“假的,假的,这不可能,我不知道!……他没有,他没有……”
“请保持安静!”法官打断了她的语无伦次,又命令我表叔,“请继续。”
“李先生,林云之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什么要买这份保险?”表叔问。
“他说,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他希望能给他女朋友留下一笔钱,让她过得无忧无虑。他还说他很爱他的未婚妻,想给她一份保障。”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签的保单?”
“在他家里。”
“当时是他一个人吗?”
“是的。”
“他付款了没有?”
“他说三天后会付款给我,当时他只付了我2000块预付金。”
“你们签完保单后大约是几点?”
“大概七点半吧,我们谈得很顺利。”
“他有没有说,他要把买保险的事告诉他的女朋友?”
“他说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说他会打电话告诉他的女朋友。我当时还说,谁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真是她的幸运。”
“他没有!他撒谎!他没有说!他什么都没说!”郦雯尖声叫起来。这一次,我没回头看她,我已经不想看她了,而且我觉得她的尖叫中有部分演戏的成分。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明明到过现场,却没在那里报警的原因了。她没有救我爸。大概是怕我爸会活过来吧。如果那样,她怎么能得到那笔保险金?
“安静!”法官吼了一句。
她闭上了嘴。
表叔继续问道:“这份保单算是完成了吗?”
“不,没有,因为他没有把款项付齐。要等一切手续和款项都付好,才算完成。几天后,我给他打过电话,可他家里一直没人接。”
“类似这种没有完成的合同,公司会备案吗?”
“还不会。因为还没完成。”
“但你们收取预付金的时候,应该会开具收据的吧?”
“是的。”
“是不是曾经写错过一张?”
“是的。他最初用的是一直红笔,而且写错了字,我说那就换一张吧。”
表叔面对法官道:“我在林云之家客厅的角落里找到一张写错的收据,上面有林云之的名字和保险公司的名称。”
法官从那叠文件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单据。
“嗯,看来就是这张了。”他瞄了一眼之后,问李峰,“假如林云之被谋杀的话,受益人能获得多少赔偿金?”
“一百万。”
法官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要拿出来的?”他问表叔。
“还有这个。那是我在她家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的。她作案之后把它扔了,上面有她的指纹,我已经找人化验过,里面有沙蚕毒素类杀虫剂的残余物。根据法医鉴定,林云之的死因是沙蚕类杀虫剂中毒。这与王加英的死因相同。”表叔这次呈现的是一个小香水瓶。
郦雯惊叫了一声。听众们开始议论纷纷。
我也大吃一惊。我没想到,我爸的真正死因居然是中毒。不过,我立刻回想起,当时他躺在床上的模样的确有点古怪。
法官小心翼翼地拧开瓶子闻了闻,又连忙盖上盖子,将它跟其它证物放在一起。
“好了。还有什么?”
“这就是所有的证物。”
法官似乎被今天法庭上不断出现的意外搞得疲惫不堪,他用手撑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辩护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表叔站得毕恭毕敬,他郑重其事地说,“我的看法是,12月26日晚上七点半,被害人在给郦雯小姐的电话中,迫不及待地向其透露了他购买意外伤害保险的事。他的话引发了郦雯小姐的杀心。于是,在她离开家时,她携带了致命的沙蚕类毒素杀虫剂。她在林致远之前来到林家,在跟被害人亲热的时候,她诱骗其喝下了致命的毒液。可能是因为被害人中毒之后,嘴里的呕吐物弄脏了她的衣服,于是,她不得不到盥洗室去清洗。她之所以后来更换衣服,就是因为衣服无法洗干净的缘故。就在她去盥洗室的时候,我的当事人林致远正好赶到。他发现了趴在床上的被害人,以为他是睡着了,因为当时屋里暗着灯,他未经查验,便举起闹钟向被害人的后脑砸去,其实那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我的当事人在慌乱中,曾经听见郦雯小姐在客厅里说话,还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生怕她会闯进卧室,于是点火之后,立刻就翻窗逃走了。刚刚有证人已经证实,我的当事人离开的时候,窗是开着的,而当林致远的同学余青赶到现场时,窗是开着的。这足以说明,有人在林致远之后到过现场。因而,我认为本案的凶手不是林致远,而是郦雯。请法庭判决我的当事人无罪。——我说完了。”
我呆若木鸡地注视着我的表叔。
我真没想到,这个黄头发,看上去吊儿郎当的邋遢律师,居然会说把一团乱麻的案情说得如此有理有据,而我更没想到的是,我爸居然不是我杀的!
天哪!是不是我听错了?
一时间,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而当我把目光投向我表叔的时候,我感觉他就是我的父亲。他该不会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吧?是不是上帝知道我后悔了,想要帮我一下?这是真的吗?我的天!
法官跟他两边的审判员商量了一番。过了大约两分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鉴于本案有太多新的证据,本庭宣布,该案押后再审,日期另行通知。”
法官刚说完,我耳边传来“咚”地一声闷响,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我回过头去,看见郦雯摔倒在法庭的地板上。
2、自由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黄警官来到看守所。
他看上去跟之前差不多,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态度,好脾气,不过,今天他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同,之前是同情和怜悯,今天是如释重负。
“好了。林致远,我得恭喜你。”他道,“你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尽管我已经几乎猜到了这个结局,但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我可以回去了?”我茫然地望着他。
“当然,现在还不行。你得听完判决之后,才能离开这里,因为你毕竟是点了火,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但纵火也是犯罪。”
“那我会被判几年?”其实我这么问,只是出于好奇,我才不在乎会判几年,至少我现在不必被枪毙了。这已经够好的了!
“你的案子最后到底会怎么判,我也不清楚。但我听说,你的律师正在替你求情,因为你还没满18岁,因为你纵火的动机也有值得同情的部分,所以我猜,你可能不会在牢里呆多久……”黄警官拉了张凳子在我对面坐下,然后悠然地点上一根烟,“如果你运气好的话,可能还会得个缓行什么的。”
缓行?那意思是不是,离开法庭后,我就能回家了?
可我真的必须回到那个犯罪现场去吗?
“郦雯……”——当我正在考虑,该不该问问表叔我今后的去处时,耳边突然听到一个令我心跳的名字——“她承认是她下毒害死了你妈。同时,她也承认,你没有强奸过她,她这么做只是想报复你妈。”黄警官深吸了一口烟说道。
我定定地注视着他,等着他说下去,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谋杀你妈的动机,就是你那律师找到的原因,你妈当年举报过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你爸……她说这是个意外……”
“喜欢我爸?那她为什么要杀了他?!”我问道。
“她说她没杀你父亲。她还说她曾经在客厅里遭遇过袭击,她被人从后面打过一拳,她没看清是谁,但她说那很像你。”
“胡扯!我根本没见到她!我只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卧室的地板上,身上都是血,那时,床上已经起火了,她看见你爸躺在那里,他的脑后有血,衣服也烧着了,于是,她思前想后,决定再加一把火,她在厨房找到一瓶汽油……”
“再加一把火!她还说她喜欢我爸!她……”我说不下去了,眼前再次浮现她家里的情景,当时她手里握着菜刀,声泪俱下地向我诉说她对我爸的感情——我也不想害你!但是我没其它办法!我要他认识我!注意我!主动来找我!我放你一条生路是因为我知道你也是他的儿子!对!我是为了他才放了你的!你身上流着他的血!——难道这全都是假的吗?如果是这样,她的演技简直可以去竞争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她为什么要加那把火?为了那笔保险金?这么说她知道有这回事?”我声音沙哑地问道。
“是。她在法庭说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谎话。她现在承认你爸在电话里跟她说过这件事,你爸好像是担心你会做出什么事才去买的保险,他在电话里说,他想给她一个保障。”
真好笑。我怎么觉得我爸比我更傻。
“她说她之所以会加那把火,因为她看见了很多血,她觉得既然出了那么多血,你爸肯定已经死了,再说她看见火已经烧到了你爸的耳朵,”黄警官指指自己的耳朵,语带讥讽地说,“她说她见过烧伤的人是什么样,她知道即使你爸能活下来,也不会再好看了,而她不想跟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生活一辈子。所以,她在没有查验你父亲是否死亡的情况下,又加了把火。”
其实她是怕惊醒我爸吧!天哪,那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她愿意牺牲一切追求的爱情吗?即使他活过来也不会再好看了!她不愿跟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生活一辈子!妈的!现在我后悔得想撞墙。难以想象,我竟然爱过她!
“那杀虫剂呢?”我冷哼一声问道。
“她说她那天晚上就是去约会的,所以并没有带什么杀虫剂。根据她的口供,案发当晚,她是在10点半左右到你家的。她跟你爸在客厅里亲热了一番之后,你爸就让她去洗澡,而他则在卧室里等她。但当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后脑遭到重击,她昏倒了。等她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卧室的地板上。她的衣服被丢在床上,上面都是血,有一部分还被烧着了。因而她说,当时她也不得不点火,因为她得把那些带血的衣服烧了。你爸那时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她知道那份保单,她不想被怀疑。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穿着你的衣服离开你家的原因。我是的说那件印有23号的球衣。你不觉得这件衣服很显眼吗?”。
“是,的确很显眼。”
“她说,她别无选择,当时时间紧迫,这件衣服就被丢在卧室。” 黄警官以推心置腹的语气问道,“这是不是你准备给余青的球衣?”
“对。可那件衣服怎么会在我爸的房间里?”对此,我颇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