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
走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看,不是不舍,不是伤感,不是悲哀,其实我很感恩,在我身后的校园,在我身后的时光里,我深爱过别人,也被别人深爱过,我运气不错。
陈妮知道我即将出国念书,特别为我饯行。我们去了家日式馆子,要了一大桌子食物,却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陈妮脸色不好,眼角干涩,相信是缺少睡眠所致。我们较少言谈,谁也不想说到什么敏感的话题,怕惹出眼泪来,索性闷头苦吃,好像把胃里填满一点,人就会变硬朗点似的。直到都吃饱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呆良久,陈妮失笑,极其意识流地问我:“还好吗?”
我也漫无目的地答:“不坏,没发胖,没有香港脚,也没长痔疮,有一点点口臭,争取每天多用一次漱口液。”
陈妮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笑起来还是很漂亮,和我小时候见到的样子差不多,妩媚之极,嫣然展唇间眉目如画,无限风情,摄人心魄。
这一笑,引无数往事在我眼前涌现,我忍不住问她:“陈妮啊,你还记得十来年前的夏天吗?我家的茉莉开了一架子白花,有次晚上你在我家顶楼乘凉,对舅舅说,‘即使知道童话最终是幻灭的,爱情的结果是绝望的,梦想是拿来破碎的,你仍然要去找他吗?’那个时候,你知道不知道舅舅是去找书伟?你知道舅舅爱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这么多年前的话你还记得?”陈妮疑惑。
我不能告诉陈妮,她的话影响了我十年,只推脱,“我记性好。”催问,“来,给我答案。”
“不知道,”陈妮扬扬好看的长眉,“我只知道家明喜欢的是男生,家明察觉到我喜欢他的时候,就主动跟我谈,他喜欢男生,不爱女生,让我失望透了。”
“你是到美国后才知道舅舅喜欢的人是书伟?”
“对啊,准确说,是直到家明到美国后,他们两个趁假期到纽约来看我,我才知道的。气得不行,整一个学期成绩破烂不堪,交好几个男朋友,后来还带着个帅哥跑到他们那里去显摆,结果发生了车祸,随我去的男生被撞成了植物人,我快崩溃了。你舅舅是个傻瓜,又心软又爱哭,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照顾我,陪我掉眼泪,我逼他,让他答应我哪天要结婚非娶我不可,他就答应了。我也逼过书伟,不过不管用,他根本无情无义,他说他只跟家明一起,才不要女生。他不对我的事情负责,枉我从十四岁那年就做梦嫁他,他连哄都懒得哄我。”
我诧异,“你十四岁时候就想嫁他?”
“是,”陈妮的手下意识在眼前挥挥,“书伟是我的初恋,很悲哀吧?少女的初恋,就遇到这样一个人,整一辈子,都过得没力。”
“那你比较爱我舅还是书伟?”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妮大概警觉到自己说太多了,想就此打住。
我怎能放过她,只要是书伟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求她:“告诉我。”
陈妮无奈,握着瓶酒,自斟自饮,“其实难分轩轾,但是因为我与书伟相处的时间最长,我们之间承载了太多回忆,他又令我最痛苦,所以,对书伟的感情,相对要复杂一点。”陈妮叹息,“我那年从加洲回纽约后不再任性胡闹,专心把书念好,同时也和你舅舅他们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很珍惜这份情谊,也是真的想看到你舅舅与书伟幸福,结果,家明却回国要结婚。”
“我舅没遵守约定娶你,难怪你气得要打他。”
“我打他不是因为他不娶我,我是气他放弃了书伟,与他们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也知道当时的应承是善意的谎言,”陈妮灌杯酒下肚,苦笑,“嗨,这份朋友的感情让我转成夫妻的情谊我还舍不得呢。”
“你到现在都没再交男朋友,也不要结婚,打算以后都这样吗?”
陈妮看我一眼,酒再满杯,语气幽幽:“我也不年轻了,虽然有点事业,可再多的金碧辉煌,也掩盖不住已过顶的惆怅,也不是不想成家,没办法,就觉得谁都没他们好。”
“那,”我追问,“你现在还是觉得,梦想,爱情,童话,统统是虚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