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找上了我,他是觉得我有专业知识,就算我和你舅之间没什么结果,但只要能相处一下,说不定对你舅有帮助。我当然认为你爸这个想法很理想化,没任何依据,但我也知道,很多同志都有结婚的,也有孩子。我对感情上没什么企求,我只想有个孩子,有个家,至于这个男人爱我有多少分量,我觉得不那么重要,我相信自己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个固定的室友好了,所以,我和你爸讨论了几天后,自己也考虑了一下,决定和你舅交往看看,但这是个荒谬的决定,”舅妈说到这里,叹口气,停半晌才说,“我错了,我到后来,是真的爱上了家明,或者说,其实,我在一开始看到他相片的时候,就已经心动,我努力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可事实上,我这个女人,确实敌不过男人。”舅妈惨笑,“虽然,我知道这样的比较实在不恰当,可不由自主,就会这样做比较。”
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说不,可我的心在迟疑,我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叫回我的魂,她情辞恳切,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啊,郑重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随舅妈走出咖啡馆,我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唠唠叨叨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分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得吓人,所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不知道今天晚上书伟的节日是怎样过的,舅舅能放心回来,想来应该是把他安排好了的吧?呼,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得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过完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得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像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一点点土崩瓦解。
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
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
只不过,我一直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
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