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处长是累死的。
赖处长死的时候正在起草靠山寨的扶贫方案。扶贫方案写到扶贫措施的第六条:发动处里所有干部外出筹措资金,为靠山寨修一条砂石公路,把积压的山货运出来,让靠山寨的乡亲富起来。
就是写到这里,赖处长一头趴在他写的长达12页的扶贫方案上,与世长辞了。
平时,赖处长起床起得很早,早上6点不到,赖处长已经站在小院里了,咳嗽几声,做几下扩胸运动,然后便在绿化带间慢跑起来。再然后,拿着饭碗,一路敲打着走进食堂,去吃油条稀饭。
但是,这天早上,直到八点钟上班,赖处长还没有起床,房门锁得紧紧的。处长工作忙,往往要熬到午夜以后才睡,有时一熬就是一个通宵。大家以为处长累了,想多睡一会儿,也就没怎么在意。直到县里来了通知,纪委要来检查干部廉政建设情况,办公室的人才不得不去唤处长。
赖处长的灯亮着,喊了半天没人应。人们便觉出了异常情况。副处长们经过短暂的商量,撬开了赖处长的房门,于是便看到如下感人的一幕:处长趴在桌上,钢笔还在手里握着,笔尖在洁白的稿纸上戳出一大团洇开的墨渍。
副处长们哭了。
同志们哭了。
在场的人都哭了。
赖处长火化那天,小县城可谓万人空巷,偌大的火化场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站成了人的海洋。殡仪馆的院子盛不下,就有许多人站在大门外的停车场上。据火化场的人说,建场20年以来,还没见过如此隆重的告别仪式。他们感叹说,可见群众心里都有杆秤啊,老百姓喜欢的是像赖处长这样勤政廉政的好官哪。
靠山寨的村民来了不少,400来口人的村子,凡能走动的一个都没有落下。他们头天半夜动身,走了30多里山路,天不明就赶到殡仪馆。哭着叫着喊着赖处长的名字,在灵前跪倒一片。
赖处长啊,你咋就走得这样早啊!
处长啊,你是为俺老百姓生生累死的呀!
他们大骂苍天不公,好人不得长寿。
一个80多岁的老汉用头磕着玻璃棺,哭得昏死过去,连忙被拉到医院进行抢救。
赖处长的事迹上了省报,上了电视。很快,市里就作出决定,授予赖处长“勤政廉政的人民公仆”称号,在全市范围内掀起向赖处长学习的高潮。
大会在县委礼堂召开,庄严而且隆重。
考虑到赖处长的妻子身体不好,就没让她参加,把她支去整理赖处长的遗物。
赖处长的办公室摆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一个旧柜木箱子,一个小书架。箱子里放着他平时的换洗衣服,衣服不多,也都很平常。他床边的小书架上,摆满了他平时爱读的书籍,大部分是专业和政论方面的,也有几本中外文学名著。妻子把衣服整理好,收进一个带来的提包里,把书捆好,然后开始整理抽屉。
赖处长的抽屉只有最下面的一个上了锁。找不到钥匙,妻子让办公室的人找了把钳子,把锁打开了。抽屉里也没放什么东西,一本相册,两个黄灿灿的打火机,一本马克思的《资本论》。相册里夹着的也是平常的照片,有赖处长的单人照,有一家三口的合影。妻子拿起了那本《资本论》,翻开扉页,扉页上印着马克思的黑白照片,表情相当严肃,却于严肃之中透着导师的和蔼与大度。
妻子翻着书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丈夫那么多书都是放在书架上的,为什么单单把《资本论》锁进抽屉里呢?这样想着,她就把这本《资本论》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得认真而仔细。
翻着翻着,妻子的眼睛便直了:这本缺角少棱、其貌不扬的《资本论》里,掉出来十几张存款单,她算了算,不下50万!
50万哪!妻子知道,那不是丈夫的,也不是他们家的,凭着两口的正常收入,一辈子不吃不喝也存不下这么多钱。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这钱是不义之财,是丈夫贪来的。他在乡镇当了五年党委书记,又先后在三个局当过一把手,弄这点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妻子重把存单放进《资本论》,轻轻地合上,走出了赖处长的办公室。
妻子只拿走了属于赖处长的私人衣服、书籍、相册,把《资本论》重放回抽屉,轻轻地合上。她想,不是自家的东西,自己就不能要。
事隔不久,报上刊登出一条新消息:一女士匿名为扶贫工程捐赠50万。
(选自《小小说读者》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