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直到太阳落山许久小蝶才回来,我们合力种好栀子花,又热情讨论了两日后的巡矿盛事,到吃完晚饭,她又端来黑药汁盯着我喝完,到她为我施针时已经双眼皮贴一块去了,我便扶着她躺在了我的榻上,自行从胳膊上拔了银针,就准备和她一起先睡了再说。
我躺下后侧身与她相对,一时半会又睡不着,复又爬起来走到桌案,翻出《山海经》看起来,忽然一个纸团从窗外飞了进来,我被唬了一跳,大声喝道:“什么人?”
半晌无人应答,我便赶紧开门跑去院子里看,只见月光照满庭院,哪有什么人影,我不放心,又去打开院门,探头往外看去,只有各处院门前的灯笼在微风中飘荡,也无半个人影。
大概我开门的声音惊到了卧在不远处的短尾巴狗,它汪汪叫了几声,从树丛中探出个脑袋,看到我后,马上停止了叫声。还用滴溜溜两只小眼睛疑惑地看着我,貌似我打扰了它休息似的,我一时因未捉住扔纸团的人本来就心中不豫,见它不光没帮到我还敢表达不满!
一时恶向胆边生冲它走了过去,作出向它扔石头的动作,它吓得立刻躲进了树从向远处跳去,一边旺旺旺狂吠个不停,我见到它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就听到有人陆续大声呵斥短尾巴狗“勿吠,勿吠”,远处又有值夜的人举了火把循着狗吠声而去。
我才满意地蹦跳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反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
正待我栓了院门转身朝房门走去时,一个纸团滚到了我的脚边!我脚步一顿,心想奶奶个腿的,今日真是邪门了,这都什么事啊?我一生气就想不了别的,用力一脚踩在纸团上,复又跟它有仇似的,还双脚在它上面跳了一跳。
“呵呵呵呵……”
一阵听起来似从胸腔里传出的笑声自旁边传来,我愣愣看过去,发现竟然是李缙措,他脸上是一片笑意盎然的模样,双眸锃亮如宝石,长身静立于一片芙蓉花之后,又是一身白衣胜雪,“怎么能这般好看哪”,我心里如是想着,居然嘴里也说了出来。
语毕,对面的李缙措僵住,我也弱弱地缩了缩脖子,并暗自腹诽:真是够了,说什么大实话!
一时之间院子里静的出奇,怎的连蛐蛐儿也不叫啦?我因此又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觉得散着头发穿着单衣竟然还有些燥热,便又不知所措地啃起指甲来。
“你总能语出惊人呢,呵呵…”
李缙措又笑了起来,我这才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了一丝审视还有捉摸不透的戏谑。
我因担心他又说出什么痴傻之类的话语,便抢先说道:“你怎的在此?这纸团是你扔的,适才那个也是么?”
“便是罢!”
他甩了下衣袖,状似随意地揪了一朵芙蓉花在手上,远远嗅了一下,眉头一皱。
我看着他这模样,觉得也趣,便也学了他的样子,作势甩了一下袖子,附身也去掐了一朵花,顺便细细闻了闻:“并无奇怪味道啊,你为甚不喜?”我疑惑道。
“你懂什么?”
说完他扔了花,又去抓过一片子端详起来。
他这忽而变得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不喜欢。
便也不客气起来,跳上木桩坐下,晃着腿也故作状似随意问道:“那你来此做甚?我这里可没有好茶与你喝。”
“路过,随便看看”
“哦,如此,那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
“可尽兴?”
“尚算尽兴,不过……”
他忽悠又眼带笑意,盈盈看向我。
我一相对他温和又光彩照人的模样没有抵抗力,就盯着他漆黑眼睛,傻傻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能见到某人跟狗打架,还是十分有趣的!呵呵”
“呃……是么?呵呵,呵呵……”
我再也淡定不起来,干干笑了几声,想到适才恐吓短尾巴狗的事被他目睹,一时面上发热,深觉在他面前颜面丢尽,不禁独自懊恼起来。
又一时不察,因晃动的动作太大,从木桩上向后仰了过去,惊慌之下手比脑快,勾住边上木架,以侧翻的姿势站了起来,尚是惊魂未定时,只听得他
“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张扬得瑟,毫无收敛,不似有瑕,纯粹万分……
这是,很开心?!
我忽而透过这笑声里望见了一颗终于被光照亮的心灵,于是,我也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
我二人直到笑得肚痛才停了下来,双双捂住腹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他凑过来跟我挤做一堆坐到木桩上,我俩肩并肩坐在一处。
我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怦跳不停,一时不太自然地掮着半边肩膀,不敢再动作太大,而他依在我边上,肩膀还在不停地颤抖,一边又指着我笑道:“你怎的如此可爱,除了去跟一只狗生气,还跟一个纸团过意不去之外,坐着时还能摔着自己么?呵呵~!”
我看着他此时笑得一副满目清辉的模样,心里滋生出更多的欢喜来,两颊更热,怕被他瞧见,便偏了头回复道:
“我只是活得简单嘛,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了,想到说什么也就说了。”
说这话时我虽未正视他,但仍是笑吟吟地。
语毕良久,未有回应,我诧异之下又扭头回来看他,只见他竟盯着我的头顶在发愣,脸上笑意不再。
我不禁纳罕起来,重新将方才说过的话想了一遍,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在我,这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我正好那样想了就照实说了而已。
但我不知这些话又哪里触及他禁忌,怎的又恢复了清肃模样?
又过了半晌,他才认真看了看我,忽而问道:“你说活的简单,那
你有没有十分想做又做不了的事?”
我虽见他脸色变了,但因心中没有芥蒂,于是爽快答到:“有啊,我想去周游列国。但是现下我被安排在此,说是要辅弼太子,可我其实并不明白何为辅弼,我都未见过太子,谈何辅弼,但小蝶跟我说过这个使命是不能违抗的,我因此事便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他听我说完后似愣了一瞬,喃喃低语:“是么?”
“嗯”
我十分肯定地向他点头答到。
他似匆匆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沉默起来。
我以为是他不满我的回答,便赶着问他:“那你呢,你有十分想做的事么?”
问这话其实我是有意不说他那句“想做又做不的事”,我怕这样问他,又要被说成白痴,我虽素日不喜欢揣摩他人心思,但亦知道人人都有想做而又做不了的事情。
“我么,呵呵……
他似欲言又止,最后又低低吐出,“有等于无……”
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似自嘲地笑了笑,不等我再开口就快速说道:“多谢你今晚的招待,我要回去了。”
就见他起身一闪,人已远去。
“哎……你……”
我盯着他萧索背影远去,一时啼笑皆非,心道真是个怪人,一会能谈笑开怀,一会又高冷难近!
因我一向奉承想不通便不想的原则,当即起身拍拍屁股,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打开柜子,准备换身衣裳睡觉,一时看到被我搁置在角落里的布帛,脑袋里一个念头闪过,两天后老地方见?会不会是他写的?
可老地方又是哪里啊?树林里?还是有屏风的那个华美屋子里……
忽又觉得可笑,这怎会是他写的呢,如若邀约,适才当面不就说了吗?还是给小蝶看看罢,我便将布帛扔与桌上,想她明日晨起后应该会看到的,到时再与她说细节。
看了眼更漏已近子时,我已深感疲惫,但躺下后却一直昏昏沉沉睡不踏实。
不知多久以后,隐隐约约有当当当地锣声传来,感觉到身旁之人霍然而起,床板一震,就有被子掼到我身上,我想动动身体以示反抗,没奈何就是浑身动弹不得,没多久,鼻翼间有芙蓉花的香味飘过,我再无力挣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