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为大家伙的行动感到焦虑不安,坐卧不宁时,屏枝向我建议说不如去外面煮茶喝,消消火气。我想着与其困在屋里自乱阵脚,不如到外面煮茶静心,理一理头绪。
便同她一道往院中石凳上坐了,说也奇怪,我坐下后,身上立刻凉爽不少,头脑也似清晰了一些,我颇有些受用,便无意识地伸手去接了竹管里的水,欲往脸上抹一抹,以便更清醒一些。
“啊呀,小姐,你可不能贪玩这泉水,这水里的冰寒之气尚是浸透肌肤,是会冻伤人的!”
屏枝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过来捉住我的手就一顿猛搓,直搓得我双手一阵发疼想甩掉她,才停止下来。
“为何这泉水带有冰寒之气?”
我看着忙碌的屏枝问道。
“哦,因为它是寒泉嘛!”
“那为何叫它寒泉?”
“自然因为它的水很冷很冰咯!”
“你这完全跟没说一样。”
“没办法,我跟你一样,不知它为何叫寒泉,阿菊应是知道的,棠院从前归她打理,也是她告诉我这个泉水不能玩的。”
“哦,那你是不是玩过啦?”
“哎,哎,英雄不提当年勇!”
“那你是不是被冻伤过?”
“呃,这个么,有一点点罢。”
“你冻伤了哪里,快与我瞧瞧!”
“啊,程章表哥!你可回来了!快来喝茶!小姐有问题问你!”屏枝突然站了起来,故做惊讶的向着门口喊道。
然后,她居然一蹦三尺高地向着匆匆而来的程章迎了过去,俨然一副想急切摆脱我的模样。
我看她如此表现,不禁气笑道:“跑什么跑,跑得了今日,还跑得过明日后日不成?”
屏枝听完我的话,马上变作一副苦瓜脸来,跟在程章后面,期期艾艾地看着我。
“小枝这是怎么啦?受谁欺负了?”程章逗着屏枝笑道,还不忘睨了我一眼。
只见屏枝瘪了瘪嘴,藏指在袖,朝着我的方向扬了扬。
“哦,原来是被小师妹欺负了!那没办法,你只能去请你施叔叔帮忙,只有他才能镇得住眼前这尊神兽!”程章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向屏枝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姐怕施叔叔?哎哟,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谢谢表哥!明日我亲自做了子姜鸭与你吃!我这就找施叔叔去。你快去与小姐讲讲寒泉的厉害之处,她欲鞠寒泉的水洗面呢!”
屏枝边说边向我努努嘴,还不忘在出门时,朝我做一个阿弥陀佛保佑你的动作!然后扬长而去。
我一时被她促狭的言行逗得捧腹大笑。
程章立在院中,似也不急着走向我,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笑,等到我笑得打了一个嗝,他才闲庭阔步地迈开长腿朝我走来,坐到了对面。
信手拿出托盘里的茶盏,洗盏盛茶冲茶倒茶一派娴熟动作下来,直到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与我,我才从盯着他的手上动作中,回过神来,讪讪地接过茶后,一口喝完又递了回去;程章给我续了第二杯,我依然一口喝尽;再次递了回去,他停了一瞬,终是给我倒了一杯,我还是一口气喝完。
“小师妹,我们之前在齐云山有一起喝过茶罢?你还记不记得,师傅与你讲过,如何与人清谈饮茶么?”程章看着我,忽然抬手扶额,状似痛惜地说道。
“呃,我们以前有喝过茶么?不是每日都喝的白水么?师傅什么时候与我讲过饮茶与清谈的事啊?”我睁着双眼,无辜地看着他说道。
“你~你这气死人的本事也是够狠!我怎的竟忘了你曾经的诸多辉煌历史呢!真是被你现在的容貌给欺骗了!”
程章伸过手,像从前一样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假装闪躲,却眼疾手快地拉过他的手腕,趁他还未反应过来,瞬间拉起他的衣袖后,又翻过他手背。顿时,一条从肘部到腕上的巨大伤痕便呈现眼前!
我拉着他的手,颤抖了起来,想摸一摸探探伤口的深度,却又怕加重他的伤痛,遂将他的胳膊置于桌上,突然觉得眼中一片灼热,便迅速低下头,用含糊不清地鼻音说道:“你在此勿动,我去寻药箱来!”
我以袖掩面,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红眼圈,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竟然还笑着与我说:“不要紧,伤得不重,已上过药了!不是要喝茶么,来,来,坐下,继续喝茶!”
我见他伤的如此重,偏还装的云淡风轻模样,又不让我走开,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回身坐下,压下心中难受,涩然问道:“怎么弄成这样的?”
“呵呵,都说了不要紧!些许小伤,几天就好了,不要担心!不过是今日凑巧碰到了几个小毛贼,与他们过了几招,不小心擦伤了而已!”
说着话,程章又迅速拉下了衣袖,试图从桌上撤走手臂。
我不想让他难堪,便也没有阻拦。只是拉住他另一边的衣袖不放手,又努力吸了几口气,使自己看起来沉着一些,才抬头与他对视,我盯着他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眼睛,直直问道:“你们是不是中了北周人的计,这次的追踪失败了?”
“啊?什么北周人?不知你说的什么?来,喝茶喝茶!”
程章有一个小动作大概只有我知道,就是他每次想蒙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眨眼一下后紧接着眉毛会抖上一抖,就如眼下,他已不自知地又这样了。
“师兄,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么?还是说,你们从未相信过,我其实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并肩作战?”
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不让他回避。
然而,程章如今真的不一样了,他竟然不敢看我。虽再未说出敷衍的话,却也不与我目光相接,而是径自转开头去,默默不语。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我其实心里也惶然不安,觉得眼前的自己,多少有些卑鄙,总仗着往日的情分,对他予取予求外,竟然也用起了逼迫的手段。
可自从我确认了自己是心悦李缙措后,其实才分辨出来,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而对程章,我只是出于习惯性的依赖,是小妹妹对于兄长的依恋情怀,也许,我应该尽快调整好心态,不能再这样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付出,我也要为他做些什么了。
想清楚以后,我有些释然地向他微微一笑,状似随意地说道:“没关系,师兄!你不想告诉我的那些事,我不问就是。不过,我有事想说给你听一听,晌午你离开棠院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隔壁院子连着我后院的地底下已被人挖成了地洞,有人往里面填石头,而且填的都是铁矿石,这些石头都是有一个叫做齐先力的人在收集,他们收集了石头,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这些人还计划从矿石中提炼出铁制成兵器。据说北周王命他入冬前完成五千件兵器。而此事,目前正由北周来得一个梅长史与他交涉。”
我说到这里便有意停下,看向程章。程章早就在听到我说铁矿石时,已豁然站了起来,还打翻了手边的茶盏,他紧张地看着我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是不是有人来刺杀你?你有没有事?可曾受伤?”
“师兄!你勿激动!我说了这是我自己发现的!没有人来刺杀我!我全手全脚的好得很!”
“不可能!你快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伤了?!这么要紧的情报,连我都是回了棠院后才得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必是那狡猾的贼人见此处无人防守,偷袭了你罢?他们是不是对你也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你快叫我看看!”
程章不容我说话,上前一步将我一把拉起来后,又扳直我的身体,从头摸到脚,最后又握住我的手腕把了一下脉后,方才大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不放过我的手指指缝,待检查完手指后,忽然又直视着我的头发,不待我拒接,他又走到我身后欲检查我的头发!
我被他这一番夸张又细致的动作弄得羞愤又无奈,长长叹了口气,我气苦地说道:“师兄,是否在你眼中,我便是草包一个,甚事不知,只懂吃喝玩乐的废人?时时刻刻需要你们的保护?”
“小师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怕你再有闪失,我……我是真的怕极了!玉儿,玉儿…你明不明白呀,玉儿…”
程章忽然激动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被他突然爆发的情感,炸得脑袋哄哄直响,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玉儿…玉儿……
多么熟悉的呼唤!从前,在我蛊毒爆发的时候,正是这个声音,日日夜夜响彻耳边,使我留恋不舍,却在我醒后掩藏行迹,我一度以为那只是自己昏迷时的幻觉。
再次在清醒的时刻听到他满富深情的呼唤,我心头大震!原以为程章是见了样貌有变的我后,才对我动心,却原来,无论是现在的我还是曾经的我,他都一直心系于我么?
是了,还有当初神医宫无名亦与我说过,他用墨色雪莲延续我的性命,亦是受程章所托,而在他癔症爆发后将我伤至只剩一口气时,又是程章将蟒衣穿在我身上,逼他回的死亡谷……
是我太迟钝,还是太自私,忽视了他之前为我所做的一切,可这沉甸甸的情啊,我要如何回馈?
感受着他仍然因激动而颤抖的双肩,我任感动、愧疚的泪水洒向他的发间,用力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橗子油脂味道。
为了安抚他,我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说道:“师兄不要怕,我会一直好好的!”
拥抱了好久,也不见程章松开。我感觉自己的肩膀都快被他压断了,只好试着左右动了一动,这一动之下才发现,此际他的身体竟是僵硬的,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再仔细一听,心跳也有些异常。
我吓得赶紧扶住他的腰,推开些距离仔细一看,只见他已全脸酱紫,嘴唇乌黑!
我知道他这是中毒严重的迹象,顿时急得大声哭喊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