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程章回到万润玉器店后,程章似十分熟悉店里的地形,他带着我走了一条小路,很快就回到了我居住的院子。
临进门,我看到扇形的院门外挂着一个小匾,上书两个隶书小字:棠院。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进到院里后,果然发现西面靠墙一溜,种了不少海棠树,东面却似有意空着一片地方,铺了青石板,布置了石桌石凳,有一条竹径引来的山泉紧挨着石桌,流经一个木制小水车后通向一口暗井。
这个布局很得我心意,我的眼光很快就被管流曲水所吸引,便径直走了过去,坐在石凳上玩起水来。
程章见我此时又恢复到往日模样,终于放下心来,笑着叹口气后过来与我一起坐下,也玩了一下水,忽而皱眉道:“这水还是这般冰凉!你勿再玩耍了,小心寒意入侵体内!”
说完就捉住我的双手,直接撩起自己的衣摆将我的手擦拭干净后,又化了些内力将我的手暖热,这才作罢。
我虽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些,但一想到前番自己向他承诺过的话,便还是乖乖任他一番忙碌。
直到双手干干爽爽,我便赖趴在石桌上,对着程章佯做无力状说道:“师兄,我现下饿得快要昏倒了,快着人拿吃食来罢!”
“啊,正是!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真是~快被他们气糊涂了!都忘了你许久没吃东西!唉……”
难得看到一向稳妥的程章糊涂一回,我忍不住笑嘻嘻向他做个鬼脸。
“你还笑!都是因为你,如今正是风头紧张之时,你的身份又如此敏感!偏偏方才还跑去了青云楼,那地方是朝中高官幕僚汇集、各家侦探出没之地,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惹上麻烦,倘不是我家老头子的威名仍在,今日你我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嗬!怕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跟太子走得近,是他的左膀右臂,今日他亦在楼中,是以那些人也是投鼠忌器罢?”
说出这话,我又有些后悔,想到程章或许已经知悉我那点心思,只是没有明着说出来而已,我却自己将那人抖了出来,便一时心头闷闷的,身子一软,全身重量都靠在了石桌上,当真有气无力起来。
程章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似想说什么,又见我掰着手指无精打采的模样,终还是摇摇头走开了。
见他出了院门,我才将头埋在双臂之间,窝着半晌不动,想要沉淀一下因李缙措而悸动的心情,并努力说服自己,其实是因为自己容貌有变,所以他和小蝶都不认得我了,不能怪他们。
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才不会那么伤感,可到底还是有些遗憾,我虽容貌有变,可基本的轮廓仍在啊,声音也不曾变化多少,何以程章和施为见都未见过面容有变的我,却能准确认出来?无非就是有心和无意的区别罢?倘是真的关心我,总能得知我的近况。
李缙措说过心悦我,可曾真的认真关注我?
小蝶是我从小到大最亲密无间的亲人,她不认我,却是为何?
我一想到这个事就又心情低落到谷底,一不开心,就更饿。
似过了好久,仍不见程章回来,我一时真的等得有些着急,就自行回了屋里,叫着阿菊、屏枝的名字,却不见她们答应,觉着奇怪,但实在这会儿饥饿难耐,便未做多想,自行在屋里穿梭找吃的。
找了好多地方,一块糖都没有,直到转出后门才发现这里竟也有后厨,只见敞开的灶房里,雾气蒙蒙,我一时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进去。
揭开锅盖,发现大大的蒸屉里,依次摆着的,正是先前在小饭馆里程章为我叫的吃食,我实在饿得紧,便以手当箸大快朵颐起来,还打开边上温着的黄酒,直接对着酒壶大口喝起来。
不知不觉间,我将鸭舌鸭掌鱼干糯米饭已经吃光,连酸枣糕和云片糕亦各吃掉一半,酒也喝了个精光。
这一通狂吃猛喝下来,顿觉肚皮撑得爆,但心里却已经满足,心情也瞬间明朗不少。
一时间对眼前的生活舒服得想要喟叹,便忍不住念了出来:“哎,还是做只米虫舒服啊!”
吃饱喝足后,似隐隐又有了些睡意,可待我回房躺下,又觉得肠胃鼓胀得难受,只得起身去散步消食,因已看过了前院,所以想着去后院溜溜。
我便沿着后院的庑廊一直走到尽头,尽头无甚殊色装饰,就对着一堵高墙,我只能折身返回。
才转过身来,却突然听到“咚咚咚”类似石头砸墙的声音,我以为是间壁院子里正在修缮屋子,便略做停顿后继续散步消食。
不想我走了三圈以后,再次走到墙壁跟前时,整个墙体连着地面都抖了一抖,这回,竟然听到轰隆声从自己脚下传来,我觉得很是奇怪,便趴在地上侧耳倾听起来。
很快,我又听到断断续续的“咚~咚~咚”石头重重砸地的声音,每砸一下,我所在的地面就抖动一下,我暗暗忖道:这底下莫不是被挖空了吧,怎的回声如此大?何人挖了地洞却用来扔大石头呢?
只因四周寂静无声,这些石头触地的声音就格外明显,我忍不住想要爬墙去个究竟。终于有事可干,不用再走来走去消食,我飞快地到杂物间翻出梯子搬到墙根处。
奈何眼前的这堵墙建得实在是高,梯子尚不能直接搭到顶部,我只好爬到了梯子最上一级之后,攀到屋檐的横梁上,再踩着这边房子的山墙爬去墙体最高处。
我刚伸手攀到最高处,就听到有声音从间壁传来,未免被人发现,只得赶紧低头,便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今日运了几车矿石过来?”
另一个有些嘶哑的嗓音答道:“五车。”
“什么?只有五车?你们这群废物!”说完就有打耳光的声音传来。
“请梅长史赎罪,最近江南国对矿石的动向去处查得甚严,便是这五车,也还是混在其他建房所用的石头中运进来的,近日我们一名新来的谍兵,因专门运了一车矿石,已被施为的人拿下。是以,我们只能以夹带的方式偷偷运进来,待积攒到一定数量以后,再寻可靠的技师来竖高炉炼铁,先制成小部分兵器,大部分还是会制成农具运回国内,再做溶解改制成兵器,这是以前就定下的规矩。”
“哼!休要与我说以前,你要记住:我才是现任与你交接之人,你勿要以为我不懂你们的伎俩,故意拖延速度,不过是为了借机向朝中多要些银钱罢了!此次我已接任,便会一力亲自督办造铁事宜,再不准尔等蛀虫蚕食国家钱财。我警告你,若在入冬前完不成五千人的兵器配置,你也不用再待在此处了,我自奏请大王另选能人来!”
“梅长史,请你最好认清目前状况,这里不是北周!你我二人各司其职,本应互相关照,联合起来成就大事,而今你如今言行,尚不是看在大王面上,你方才所为我必十倍奉还与你!我亦警告你:勿要干涉我之行事,否则,我亦可向大王奏明:请派合适人选前来接替你的位置!另外,我需告知你:齐某纵是不才,在此地亦盘居有十年之久,对江南国各方动向了若指掌,不需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齐先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用如此态度与我对答,想造反不成?”
“还请梅长史慎言!我齐某人对北周一向忠心耿耿,此心可表,日月可鉴!你来此不过三四日功夫,不知详情我先不与你计较。你此际只需知道:你要配合我的行动!方能在江南国平安渡过。否则,哼!我不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待到回去!你好自为之罢!”
“放肆,齐先力!你竟敢威胁我!好,你给我等着,我马上修书回去!你如此蔑视、威胁使臣,还惰怠行事,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梅长史,我再劝你一次:你在这里,最好改一改往日在北周时的行事作风!入冬前,我必能如期交付大王规定的任务,此事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便不劳你几次三番地以此大作文章了。我今日之所以愿意见你,乃是提醒你:明日你见过江南国太子和施为后,我等还需前往别处的藏石之地例行察看。其余诸事,勿劳你操心!你且回驿站歇息去罢!”
“齐先力!你~你简直岂有此理!是否离开北周久了,便忘了朝廷规矩,外臣须尊来使!你方才态度,我很是不满!这便修书回朝!你等着大王的斥函罢!”
“你住口!你这黄口小儿,竟敢与我提甚律法规矩!某身为北周人,岂不懂朝中规矩!然就你这四时不分、不辨时务的纨绔模样,怎堪当出使大任!也不知是谁瞎了狗眼举荐的你!这几天,你最好自求多福罢!多说无益,明日巳时我派人带你去其他两地巡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你~你~你居然敢大放厥词辱我至此!当真是可恶至极!好,好!你既不仁,便休怪我不义,咱们走着瞧罢!哼!明日我无空,要巡视便是今日罢!”
“今日不行!施为已到了间壁!今日为了迎接你的大驾,我对外已宣布不见外客。最后奉劝一句:若你出去时,再如方才一般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我看你也不用回驿站了,便魂留此处罢!信不信由你!告辞!”
“齐先力!你~你竟敢恐吓与我!!啊!!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有皮鞭抽到空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许久之后,终于不再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