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麟麟车声越行越远,内心早就从波澜起伏变成静如止水。
一直到我觉得左眼似有异物刺入,控制不住眼泪自行流出时,桅画才松开了对我的压制,却并没有拿开飞刀,她冷酷无情地对着我问道:“是谁派你来的?你是何人?为何阻拦太子车架?”
“哼,不是显而易见么?我不过是第一次到洪都来的乡下穷小子罢了,只因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阵仗,好奇想要凑近看一看而已,根本不懂你说的什么谁派我来,为何要阻拦太子车架的话,还有……还有请你大人大量饶过我罢,小人再也不敢有下回了!”
我本不想向他求饶,但就在她松开压制时,我坐起身后,发现身边众人已散去,唯有王二阳和王吉被两个黑衣蒙面人羁押在边上,他二人皆面带焦虑地看着我,我只好向她低头告饶。
“你貌似并不服气!把他们带过来!”
桅画指着王二阳和王吉喝道。
“你要干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方才之事与我的同伴无关。的确是我未见过大世面,想要近前看得仔细些,不想冒犯了贵人,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不是!”
“你急什么,既然与他们无关,问过后便知晓,还是,其实你是有意为之?”
“你,你不要诬陷好人,我不过是出身低了些,不曾见过什么达官贵人,这才无意冒犯了你们而已。但也知晓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我是不该站在了主道上,但路面这般宽敞,我貌似也没有能力把你们都拦下罢?
再说,我纵然有错,便是被官府抓去问罪也不过是言词教训一下而已。可你们为何偏要紧紧揪着不放,你们的侍从前番已鞭笞于我,你又对我一番恐吓,还不嫌够的话,莫不是想要砍了我的头才作数?倘是如此,我看这也是上行下效造成的结果,待他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江南国的人民也是水深火热了!”
我被气得有些急了,忍不住对着桅画一顿夹枪带棒的嘲讽。
“好一场巧舌如簧的辨析!真乃以微见著啊!在下佩服、佩服!”
有公子如玉走到近前,朗声笑道。
“原来是无浪公子,桅画幸会!”
“是无浪幸会!甫入洪都就听到如此精妙的辩论,实是振聋发聩,叫人警醒,我等当以此为鉴哪!”
赵崀对桅画说着话,眼神又向他身边的随从示意,当即有几声不大不小应诺之语传来。
再次见到赵崀,我很不爽,除了不想在这么狼狈的时刻被他撞见,我还对他惺惺作态的样子很是反感,实在不想参与他们的虚与委蛇,遂转过身去看已被放开的王二阳和王吉。
桅画对着赵崀倒是很快收了凌厉神色,嬉笑着与他应答,我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接到她睇来的眼神,便立刻拉起王二阳和王吉转身进了最近的一条胡同,进去以后又胡乱转了几个弯,直到看见一处挂着红灯笼的高阶红漆大门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后,二王皆拍着胸口喘着气,待他们停下来双双看向我时,我知道现在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说的过去。
于是便对着他们又把之前讲给桅画的话复述了一遍,王二阳因当时离得较远,他亦只知道我与桅画的那番对话,便对我的说辞信以为真,又严肃地交代我以后万不能存着如此强烈的好奇心,以免招致杀身之祸,我自是对他一副感激涕零的道谢,并赌咒发誓以后坚决不会如此。他这才与我和王吉道别离去。
但王吉因当时离得我较近,他显然还有些不大相信我的说辞,我便又对他眨眨眼,哀伤地对他言道:我远远看见太子车架前那个侍女,跟我从小喜欢的一个邻村姑娘长得异常相似,我喜欢她喜欢了好几年,后来得知她家里长辈病了,因家中度日艰难便把她卖给了人贩子,我便从此失去了她的音讯,此事害我伤心了许久。
故而方才一见她的倩影,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想上前再看她一眼,只是不曾想到,她连看我一眼也不曾,与那鞭笞我的侍从说完话就走开了,我当时已经伤心欲绝,心中十分凄苦,又有不甘,所以才对后面的那个黥面女人颇多言词挑衅。
阿吉听完我这番话,忽然默然不语,闷头向前走去,我以为他还是不信我,便拉了拉他衣袖,装作可怜模样低声道:“阿吉,我真的是因为心念曾经喜欢的女子,才冒犯了他们,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好了,不要再说了,谁还没有过春情懵懂的年岁呢!我信你就是了。咱们还是快回玉器店罢!再晚点,夜宵都没得吃了,咱俩今晚就只能饿肚子了。”
王吉突然烦躁不安起来。
我便猜想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二人一路无话,我跟着他一通七弯八拐,从玉器店的侧门进去后,王吉先带着我去拜见了他的师傅,然后又去见玉器店的掌柜。
我被姓蕲的胖掌柜单独留下来,回答了些问题后,又被带去石头堆里指认了一些矿石,再去匠作间里识别了一些斧凿刀锉等工具,临出匠作间时,我看到上首的红木桌上,有两个核桃雕的镂空圆球,一时禁不住走过去拿起来惊讶道:“咦,这两个球怎的在此处?”
那蕲掌柜本来已抖着臃肿的身体领先走了出去,这时却异常敏捷地奔了过来,夺走我手上的核桃球恭敬地放了回去,回身就对我急急怒道:“勿动勿动!这个不是你能动的!怎的这般没规矩,方才还对你颇有些好感,现下见你如此毛躁不懂事,我看还是算了,你从哪来的便从哪里出去罢!”
胖掌柜生气地说道,转身欲走。
我一看形势与我不利,不禁着急道:“哎,蕲掌柜,你别走!请您再与我一刻钟,就再耽搁您一刻钟好罢?我不相信您看不出我是个内行人!您就予我一刻钟,我做个样品给您看看,您看了后再定夺是留我还是赶我走。我保证无话可说。”
“哼,毛头小子,还敢搁我面前装傻充愣,现下你终于不装了?好,为免传出去说我欺你,便予你一刻钟罢,看你能玩出甚花样!”
姓蕲的胖子眯着小眼睛对我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气得只想扔两把刀过去,奶奶个腿儿的,好个黑心大掌柜,耍了我半天,既然早就看出来了,干嘛不让我早早直接做个成品验一验了事。
我便带着对他的忿忿之情动手削起一块木头来,直到把一块黄花梨削到只剩一根手指的厚度,才抬头看了胖子一眼,我明显从他脸上看到肉痛得不忍直视的表情,一时心情大好。
越发削得欢快,最后硬是把一掌宽一拳厚的黄花梨木段,生生削成了两指半宽一指厚的一截,然后又只用一把刻刀咻咻一顿剥皮雕样,很快便把木条两端特意留出来的两坨疙瘩雕出了云纹,又去拿了打磨纱布撮了一通之后,呈到蕲胖子的眼前。
只到这时他才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手指,低头去看我搁在托盘里的东西。
我看他见了我的成品后胖胖的身躯似瞬间有些起伏,便站远了一些,憋着笑说道:“蕲掌柜,一刻钟还未到罢?我做的这个东西您看着还行吗?”
“你,你这刀法从何处学来?我已十多年未见过,你可与我说说你师出何处吗?”
蕲掌柜拿着我做的木如意忽然激动地对我说道,一直眯缝着的双眼突然瞪得铜铃那么大,把我吓了一跳。
我又向后挪了挪,对他大声说道:“我无师承门派,此番纯属误打误撞,你不要生气呀!我走就是啦!”
一边腹诽道:这人莫不是被我废了一段黄花梨木心中不痛快,要寻我晦气罢?还是他本身的审美标准就与他人不同?
我方才分明用反手雕的云纹啊,既不均匀也不光滑,而且还是突然临时起意想雕个如意戏弄他一番的,反正木如意是不会有人雕的,因这物件甚至有诅咒的嫌疑,毕竟光嘴上念一念都会混淆发音:木如意~不如意,他是不是也想到这个不好的意头儿,气得想挖出我师傅好教训我?
我马上联想到施为昔日的僵尸脸,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准备抬脚跑路时,蕲掌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衣领,急喝道:“小子勿走,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说完还点了我一处穴道,我立刻被钉在原地,不能动亦不能说话,气得瞪圆了双眼看着他。
心下暗暗决定:往后出门一定要翻翻黄历才好!今日怎的连番被人吃得死死的,真是出师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