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一番慷慨表态后,一场议事才终于结束,桑暇顾忌我仍在病中,便亲自送我回房休息后就去与其他人用膳喝酒,我回来时桅画已不在,床上用品俱都换过,我也因觉得今日用脑过多需要休息,便简单喝了药膳羹汤倒床就睡。
一觉睡至夜色阑珊时,脑袋放空,磨蹭好半晌才爬坐起来,一时觉得双腿膝盖又痛又痒,便自行解了绑带,抓挠起来,小晶正将厅堂的壁灯一路点到室内,见我在挠膝盖,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跑过来按住我的手道:“小姐,不能挠,才刚有所好转,挠破了皮容易发炎溃脓!”
“可我痒得实在受不了,这绑也绑了一个多月了,痂壳儿都换了三轮了,怎还不能松了这劳什子绑带?你去帮我叫神医来,我要问他最近给我用的甚药,又苦又易上火的~”
我被痒得有点无理取闹起来。
小晶被我闹得无法,只好把神医拉了过来。
许时晌午时候的气还未消,神医也颇不耐烦,看过我的膝盖后,直接把绑带都拔起来扔去一边,然后抓起桌上茶壶猛灌一气,再然后,他居然对着我的两个膝盖一顿狂喷!
我和小晶被他这番操作都惊呆了!
而且他喷的水好些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好半晌才从震惊里醒过来,抹了把脸,又举起袖子闻了闻,怎么闻怎么都有一股浓浓的蒜味,我忍住想要反胃的冲动,大吸一口气后问他道:“你这是在治病还是在发泄愤怒?”
“哼哼,都有!”
“我又没惹你!”
“你不是不想绑了么?不是说上火么?现下凉快了吧?”
“你,你,你心胸狭隘,心里住着小人,时时伺机报复,想着龌龊心思,天天残害生命,月月要喝生血,年年要啖鼠肉…自己不痛快时总不想别人好过,实在是阴险恶毒至极……”
我越骂兴头越足,被他气到已全无理智,口不择言,只图一时解气。
但小晶在我骂他“心里住着小人”时已在我旁边不停地摇晃我的肩膀,我因气得急了没有理她,直到她捏住我受伤的胳膊我才清醒过来。
却感受到小晶两股颤颤要昏倒的样子,她颤抖着手指向神医,我这才正视到神医:双目赤红充血,面上肌肉抖动不停,双唇血色欲滴,锉牙切齿不停,头发根根竖起来,双手曲指成爪胡乱挥舞,身体弓如猩猩,整个人似一只充满攻击力极强的野兽!
而我和小晶是他正盯住不放的猎物!
“不好,他犯了癔症!你快从窗户逃走出去叫人!”
“我,我,我怕……!”小晶期期艾艾道。
“小晶,我如今不便于行,你若不去搬救命我俩只能等死!神医的武功高深莫测,殿下曾被他扔小鸡一样扔出去过,你觉得你我二人可抵得过殿下?”
我循循善诱道。
“那~那~那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小晶哭道。
“好小晶,你快走!我来拖住他,我有办法!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啊~”
小晶已被发狂状态的神医当玩具一样扔向了大厅!
“快去叫人!!”
我大声喝到。
一边又迅速撕了外衫抡起来绕圈吸引癫疯的人,他有一瞬眼睛跟着衣服转动方向脑袋晃动不停,但很快,他已失去耐心,抢过衣服撕成碎片,我从衣服布料上已能感知到他强大的内力真气已外泄出来,尽管松手已经很快,还是被震的手掌发麻。
我又拉过被子向他兜头盖去,谁知他虽然理智已失但应变仍然极为机智,我扔过去的被子还未靠近他的身体已被他双手卷住,只见他稍稍一拉,整张被子已撕成碎片。
我心下大骇,心道我今日只怕不能善了!又暗骂自己为何如此恶劣骂他那些难听的话,想是他被我彻底激怒,气到心智失常了。
想到心智失常,我猛地记起小时候打死的那匹狼来,那是一匹得了疯病的狼,我诱着它走了一整个白天才把它引到一处机关夹住了身体才把它打死。
想到这个,我便俯趴在榻上以动物诱食一样的慢动作走弧形线路,果然,人性兽行相通,我趴下后,他也趴下,并也学着我一样,与我对向匍匐而动,我把枕头之类的小件物品慢慢向他推过去,他翻捡一通发现无趣后照样扔开,却每样都在撒手之际化为灰烬,这样三五次之后,他已没了耐心,通通一扫而过,而我已被逼到墙角边缘,他像一个极有经验的捕猎高手,围而不急着猎杀,等待猎物发狂时一举攻下。
他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已在他真气辐射范围内身如刀割,嘴角不停溢出鲜血,双腿使不出大力,一只胳膊受伤,唯一的完好的右手抓住仅剩的武器~床板,我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将他打晕,正面我自是要被他撕成碎片,只有攻击背后脖颈处将他劈昏,可我怎么引他回头看哪?
为何过去这么久小晶还没来?我又不敢大声喊叫引得他瞬间将我手撕了。
焦虑和惧怕煎熬得我汗流浃背,正在我已快陷入绝望时,不经意间有汗滴滴在光秃的床板上,引得他一动,我心中一阵电流闪过,忍着痛抬起左手拭汗,拭完向旁边一摔,他似感受到有水汽,前进的动作一滞,甚至还随着汗滴洒落的方向伸出了手,似想去接住。
我心中涌过狂喜,立刻松了右手,从额前和脸上刮过大片汗液往他头顶向身后洒过,他果然抬头转身去看,我霎时扑过去,使出全身力气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劲上,满心以为一击必中,不想他竟然生生接住了手刀,反手拉过我一手抓住我的头,一手抓住我的双脚,把我像折纸一般对折,我尽管已尽全力顺着他折叠的方向弯下了腰,仍然听到了骨头咔咔的响声,不知是腰椎还是脚踝骨已被他生生折断!
我痛得想晕过去算了,可又偏偏没晕。
他把我上下肢对折之后,像扔一块石头一样扔出了门,身体着地的那一瞬,我真希望自己是进了地狱,可偏偏痛感如此强烈,我便倾尽仅有的力气大喊:“救命啊!!!!”
有个暗影飞身而至捧起了我,我又闻到了那久违的橗子油脂气!
知道是程章回来了,我痛得蜷缩进他的怀中,脸上淌着的不知是泪还是汗,我使劲蹭到他的身上。
而我的喊声果然惊动了癫狂疯魔的神医,他像风一样飘了出来,真气扫荡处,滋滋作响!
我怕得瑟瑟发抖,紧紧攥住程章的一截衣袖,恐惧莫名。
我亦十分担心程章,我确定他定是抵不过癫魔的宫神医,但他却镇定地有些异常。
他悲悯地看着眼前兽性模样的人,眼见兽人已举起爪子盖到他的头顶,程章忽然用吟诗般的语气,稳稳看着他的眼睛说了句:“舅父,你~父~亲~叫你回家!”
尤其说到“父亲”二字时他的身体也晃了一晃,想来也是用了极大的内力,我以为,这下,我们俩真的得交代在此处了,不禁心下替他悲哀起来,又是我连累了他!
“嗬嗬嗬……”只见疯魔之人在听了他的话后,连连发了几个嗬声,竟口吐白沫,轰然倒!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忘了疼痛,忘了生死。
直到这时,我才看到匆匆赶来的小晶,还有桑暇他们。
众人奔到眼前,看到现场一片狼藉,人人目瞪口呆,等他们再看到程章怀中满身是血的我,所有人又都扑通跪倒地上,皆慌急道:“臣等救援来迟,请主上降罪!”
“罢了,已经结束了,改日再说!”
我强打起精神应付道,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我想说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可惜身上实在痛得厉害,双眼突然像生了泪泉一样,自己不停地溢出水来,根本不受我意志的控制。
我只得不停说话,企图阻止疼痛,可我说出的话仍然是:
“师兄,我好痛,好累,~”
“乖,师兄在这里,你累了就睡!”
我很想睡,但痛到实在睡不了,我只好又去拉拉他的衣袖,对他说:“快弄醒他,替我看病。”
一面说,一面仍泪流不止,我心里真是没脾气啊,从前我的泪腺难道是堵塞的么,今次被打开关不住了?
程章便抱着我回了房间,屋内毁得只剩几张床板仍在,我看到小晶机械地替我重新铺了被子。
程章放下我时,我已感应不到自己下肢任何的任何反应,一时怕得要命,紧紧拉着他的手拼命摇头,断断续续说着自己也不懂的话:“腰断了……我的腰……他把我折起来了……他把我像折纸一样折起来……我的腰……我好痛快叫他来看……”
我觉得我也疯了,榻边围了一圈人,他们各个垂头丧气,看着我像我快死一样,这感觉让我窒息。我大声叫桑暇把神医弄进来,一边说一边有血又从嘴中溢出,我使劲捂住嘴,知晓自己已不能再继续流血,再流下去我就真的会死,我同时又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抖得厉害,可我仍不想放弃生的希望。
可希望是一回事,我无可奈何地意识上半身越来越冷,我对程章不停说话:“这回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可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去看李缙措,还没有跟师傅道歉!”
程章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默默流泪。
我继续对他说:“我今天骂了你舅父,我骂他心胸狭隘,心里住着小人,时时伺机报复,想着龌龊心思,天天残害生命,月月要喝生血,年年要啖鼠肉…自己不痛快时总不想别人好过,实在是阴险恶毒至极……
我把他骂疯魔了,等他醒了,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向我喷口水,我太生气了,还有,他最近总是不停地骂我,我也快被气疯了,要是这一次,这一次他救不了我,你跟他说: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你替我跟他说…………”
他仍然含泪点点头,抬手抚摸我的发,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我心中对他满满的愧疚,但我已经说不了话,直到我使劲睁着眼睛也还是觉得越来越暗时,在迷蒙暗色中我看到李缙措在向我挥手,我想伸手抓住他,却越滑越远,带着未能了却的心愿,我滑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