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众人进入议事厅不久后,有信鸽飞至,落到我的肩上,原本正在低头看着沙盘商议的五人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看着我,尤其是风雷云火四人皆目中一亮。
可只有我和桑暇互看一眼后,发现各自眼中的一丝不自然。
因我有一只手仍然不便,所以桑暇自动走上前来,取了布帛后直接递给我。
他做这个动作可能出于某个原因,这原因我俩心知肚明,只不能说出来。但看在风雷云火四将眼中,意义却大为不同,若他们先前是被信符所慑对我称臣,这会见到桑暇极为自然地将他们视为军情要务的飞鸽布条递与我,他们一时皆面上一紧,比之前明显态度郑重许多。
我自是不去刻意看他们,迅速向他们扫视一眼后,深吸一口气打开布帛,直到看见是往日异常熟悉的字迹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我快速阅完后递还给桑暇,他看到我的动作后,似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我一时觉得滑稽想笑,但因眼前场面庄重,只得狠狠憋住。
桑暇拿过布帛,走回去与众人一起看。
待所有人看完,大家就暂时搁下手中小旗,坐回原位,我见众人坐下后神色凝重,帅先问道:“各位怎么看?家师言及要遣一妥当之人送两千斤蓖麻子去洪都,大家以为此举何意?”
“殿下要这么多蓖麻子做甚?”雷鸣提问道。
其他人也露出同样的困惑,因这个东西在江南国极少见,我也只在一本植物画册上见过,具体在哪本册子上看到的,已全然无印象。
“蓖麻子似是一味药材罢?我下辖的葱云岭境内倒是有出产这个,军医会拿这味药材治口疮,但据说蓖麻子也有些毒性,不能过量使用。”
云齐出声后,大家顿时眼前一亮,有了突破口便有了希望。
因云齐提到蓖麻子是一味药材,我马上想到身边正好有一位神医在,因他近日闲得发慌,时常找我的不痛快,我想忽略他都不行,如今,正好给他找点事做。
遂遣了小晶去寻神医,又一面对大家说道:“既然云将军见过蓖麻子的样子,不若你绘个图出来,让我们大家都来认一认,也好分辨清楚后分头去找。”
“正是,云齐去画来!”
桑暇颔首吩咐道。
“我~我不擅作画,怕画出来,你们都不认得。”云齐原本瘦长的脸听了桑暇的话后挤成地瓜状。
其余几人突然同情的看着他,风烈笑呵呵地走到书案前,拿起砚台一边研墨一边对云齐说:“来来来,云齐老弟,哥哥我与你亲自研墨,快来作画,我等皆期待你的大作!”
“你~你们~哼!稍后待我画完,你们倘是辨认不出,可要一人请我吃一顿酒!”
云齐见推脱不掉,嘟嘟囔囔地走去案前,涂抹一番后拿过来我们面前,颇有些自得的叫大家看。
于是,就有人说是刺猬,有人说是刺球,有人说是刺杉的种子,众人一时争论不休,云齐却越听脸越黑,但众人显然乐于见他出糗,越话越大声。
“好啦!都住口!你们什么眼神,没见过便说没见过,我也不会笑话你们。”
说完这话,云齐脸上黑色很快消失,又露出些许赧然之色,但更多的是得意,他抖抖手上的画,兴奋地道:“你们几个,果然无人认得,请酒、请酒,一个一个来,不能再像往日一样耍赖并做一次,这回我可不答应!”
“哼,你不答应我们便也不答应!你道我们不识此物,便随意画个四不像来糊弄我们,便以为我们的酒是那么好请的?”
一直没说话的何渊这时发话了。
经他一说,另外风、雷二人马上醒悟过来,齐声附和道:“正是,正是,我们原就不识此物,你便是画出朵花儿来指着说是蓖麻子,我们也是不识的!请酒之说无效!”
“啊?你们又来合伙欺负我!简直岂有此理!我明明画的是蓖麻子,不认识此物有甚关系,找认识的人来评评理好了,我就不信,今次还被你们耍赖逃脱。”
云齐急得抓耳挠揌。
我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落入桑暇眼中,他走到我旁边,轻敲桌面,哼笑道:“怎样,笑话看了,有甚结论?”
“并无,我看画得也有六七分像似了,不过……”
我话还未完,云齐已抢先说道:“哈,你们听听,主上也说有六七分相似了,看你们还如何耍赖?”
其余三人见他如此急切模样,皆一脸忍俊不禁,与此同时,他们忽又先后看向桑暇,桑暇这时却抬手搭凉棚,似无语地闭了闭眼,沉吟半晌后,叹口气道:“知你们还惦记那几坛鞠泉,稍后议事毕,去枫院自取便是。”
“臣等多谢总领赐酒!”四人立马无比统一地答道。
语毕,齐整整笑了起来,一时间,每个人的神色都活泛起来。
我也被他们一番言行所感染,会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众人笑声朗朗中,宫神医也自带笑颜度着方步负手背后来到议事厅,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径自走向左侧上首位置坐下,众人霎时笑声停顿,几束眼光扫向我,我只装作不见,拿过身旁云齐手中的画纸递给神医。
一边很是随意地问他:“大神医你且看看,这是什么植物?”
“植物?你确定这是植物?不是一坨狗屎么?”
听见他的话,风雷云火四人立马变色,风烈隐隐有动手之势,我转头快速看他一眼,轻微摇了摇头,他这才甩下袖子转开头去。
“神医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不是蓖麻子或者别的什么植物的果实?”
我难得的有耐心对他说道。
“嗯?果实?谁画的?”
“我画的。”
我十分坦然地看向他。
“什么?你画的?你如今竟连画幅画也不会了??真是……”
神医突然暴躁起来,举起手来,一副要揍人模样。
风雷云火四人见他如此,皆欲上前来,桑暇轻轻咳嗽一声,四人立马收了气势。
“哎呀,久不作画,亦有失手的时候嘛,你快帮我看看,师傅传书来要我等去寻蓖麻子,说等着急用!可我等众人皆不识此物,我也只是隐约记得在哪本画册上见过这个东西,但……”
“哼哼,果然施为教的好!如今废材得连唯一的手艺都丢了?反来问我!你怎么好意思?”神医还不忘敦敦教诲。
但我如今还需哄的他开心为我做事,便仍然顺着他答道:“您教训的是,明日我便去将师傅收藏的籍册都拿来学过,但眼前之事更要紧,您再过一过眼,帮我参详参详嘛!”
我顺势去拉一拉他的衣袖,笑眯眯地看着他道。
“拿来,离我远点!”
神医终于有所反应,我自然不能离得远远的,还得凑到他跟前。因为,我已摸清楚了,他但凡说这样话时,其实是要表达相反的意思。
“嗯,看起来貌似是有些像蓖麻子,不过,又似云实。”
神医略加思索说出的答案让我心头一震,有什么想法一闪而逝,只是太快,来不及捕捉。
我便趁他兴起赶紧又问道:“那蓖麻子和云实各有何功效?”
“蓖麻子可用来消肿拔毒,治泻下导滞,通络利窍,亦治疥疮癞癣、烫伤、水肿,大便燥结,口眼歪斜、跌打损伤;但孕妇及便滑者忌服,脾胃薄弱、大肠不固之人,亦需慎勿,最忌食用过量。
云实则是常用药,可清热祛湿,化痰止咳,治疟疾,还能杀虫,解毒。”
神医一边饮着清茶一边闲适道来。
众人听他说完,这才一一神色有所舒展。
我便继续发挥好学精神,接着问道:“倘若要寻两千斤蓖麻子,要去哪里找这个东西最快?”
“嗯?怎的要这许多量?可是要出甚馊主意拿来害人?这东西食之过量是会毒死人的!”神医诧异道。
“应该不是罢?你方才不是还言道它可以治什么肿痛烫伤跌打损伤疥疮的么?”
我又故意问道。
“哼,这东西主要长在北方,江南国少有,且谁人还能天天烫伤,长疥疮,肿成猪头不成?且现在是入夏时节,果蔬类皆以陆续上桌,又不会像西域一般动辄无蔬果缓解而燥热结火,要这么多,不是害人拿来做甚?”
神医气哼哼地反驳道,自去饮茶。
听得神医的话,我等五人互相对看,所有人眼中都有隐忧显现。
“神医,你可不可以去一趟洪都,帮……”
“不可以!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云齐山!除非,你愿意随我去西域!”
“呃,去西域么,早晚要去的,只是现下你看我……”
“既不去西域,那便留在此处罢!我看此处大善,利于你康复,还能修身养性!”
“可我师傅这会让我们寻两千斤蓖麻子!我办不好事,心情不好,养不好病!”我无赖道。
“哼,施为老贼要这多蓖麻子做甚,不是到了洪都么,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是不是那李禹基要死了,他要拿这么多的蓖麻子去毒那帮子蛆虫啊?”
他素来口无遮拦我是早已习惯的,但身边其余四人好赖也是拿国家俸禄的,他们听到宫神医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各个脸成猪肝色,方才好不容易缓解的气氛,顿时又剑拔虏张起来。
我撇撇嘴,不打算跟他趟这浑水,果断闭嘴。
“哼,怎的,你们几个觉得我说的有错?心下不服?想当年若不是李禹基贪生怕死,听信唐昊的话,弃了江阴,丢了整个淮北,怎能惹出地方争割,坏了国本根基,引群狼入室,整得一片乌七八糟,君不君臣不臣,便纵有几个不怕死的顶着,看能顶多久!前番不是有南楚人连齐云山都能摸进来了么?且看吧,北周岂可愿放过李禹基将死的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