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辉在自己家里的书房中煮着一壶茶。乌木精雕的茶几茶盘,极品的大红袍,极品的紫砂泥茶壶。
上午的阳光透过整扇的落地玻璃泻落进来。辛月辉穿着灰色对襟粗布唐装坐在乌木圈椅上,仔细地做着铲茶,煮水,温杯等一道道程序。这段时间,他的心也有些乱,中国书协主席是他的人生目标量化,而能够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一席之地才是他的人生追求。从十二岁习书到现在,他已经整整走过了四十八年。
静心想来,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可人生总有那么一些遗憾,辛月辉也一样。
他心里有三大遗憾,一是自己的儿女都不喜欢书法,无法传承自己所学。而自己虽然桃李满园,门生弟子不是有着资质的缺陷就是难以心无旁骛。在众多弟子中竟有六成只能算粗通皮毛,注定难以登堂入室。二是自己年近花甲,却从没有过轰轰烈烈的情感经历。三十多年风平浪静的婚姻生活带给他的不过是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十多年前虽有过一段婚外情,可结局却俗气得让辛月辉一想起就无地自容:五十万现金和二十幅字的代价成了辛月辉心中的污点。三是生平无一知己。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书法家全国并非没有,彼此也算熟识,所谓的笔会研讨,学术交流不过是旅游疗养的借口,相互间的交往客气却生分,名利当前谁又不是严阵以待?
茶煮好了,辛月辉双手搓着闻香杯,品吸着沁人心脾的茶香,心情平静得有些寡淡。
“乐水亭主人”的作品有在脑海里漂浮起来。“百战功成翻爱静,侯门渐欲似仙家。墙头细雨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井放辘轳闲浸酒,笼开鹦鹉报煎茶。几人图在凌烟阁,曾不交锋向塞沙。”
辛月辉在心里逐字逐句地品味着,也品味着作者的心境。“古不乖时,今不同弊”难得的境界!当时辛月辉曾猜测过作者是陈老的门生,后来又否定了。而其他人,辛月辉摇了摇头,不可能教出这样的弟子!
品着大红袍把时间推向从前,思绪渐渐停在了一个传说上。辛月辉的老师曾对他说起过,当代有一位书法奇才,少年时遍访名师却无门无派,三十岁后潜心历代法帖,终于集古成家,可他却从不涉足圈内。建国后,在一所中学教语文,布衣疏食,淡泊名利。后来,他离开了学校不知下落。圈内猜测已经作古。
辛月辉觉得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乐水亭主人”一定是这位奇人的嫡传弟子,只是这个传说无从考证。
茶过三道,辛月辉把壶里的茶倾了,自己动手洗了茶具走到书案前开始磨墨。
几十年来,辛月辉习字从未间断,即使生病住院,他也会带上几本古帖。墨磨好了,辛月辉抛开在蜀郡已成时尚的“辛体”凭着记忆临起了“乐水亭主人”的作品。这是一幅行书作品,辛月辉循着原作的笔势一路写来,很快就找到了作者创作时的心境。作者用理性引导着自己的情绪,把感性和理性的冲突因势利导地转化为中正平和的审美主张。用笔灵动不拘一格,在尺幅并不算大的六尺长条中写七言律诗却融入了历代大家的经典笔法而无生硬拼接的痕迹,大处见精神,小处见功底,实处就法,虚处藏神。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写完正文,辛月辉有一种清爽通透感觉,身有微汗如做了一次全身调理,他原来想落“月辉临乐水亭主人佳作”的款,可写完正文后却不想破坏原作,竟把原款也照临下来。
在用印时辛月辉却被难了一下,他当然没有作者的印鉴,想了想,在自己的印章中找了三方和原作相仿的用了,然后把它挂起来,退后几步细细观赏。这几乎是一件可以乱真的临作。辛月辉有点失落,作者的修为已不在自己之下,招为门下那不成了笑谈,如能和作者做个知音辛月辉也觉得是自己人生一大幸事。
保姆敲门进来,说邓老来了,在客厅。辛月辉答应了一声,把字收了放进书柜,这事他不想让邓长治知道,如果知道了他辛月辉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字,在蜀郡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