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蜀郡省会岷州如一幅淡彩小写意般清爽淡雅。鹅黄新绿,枯枝老滕被飘飘洒洒的几场细雨一润,就显出了勃勃生机。雨后天晴,在融融的春意中,人们春杉渐薄,古城却被一天深似一天的翠绿嫣红装点得妖娆起来。整治得整齐利落的岷河两岸上午十点钟就有了喝茶晒太阳的人。就像外地人说的那样,对岷州人来说,喝茶晒太阳远比做挣钱更种要。
蜀郡省书法家协会秘书长邓长治原本是要去省文联找在文联开会的省书协主席辛月辉,辛月辉却在电话中说自己有一个重要接待,即使有天大的事也等他回到书协再说。邓长治倒没有天大的事,他只是要告诉辛主席这次寄给省展的特等奖得主的通知被邮局退了回来,也就是说,现在联系不上特等奖的作者,他要请示辛月辉是否另外选一个特等奖。既然辛主席有事,这个上午邓长治也就闲了下来。于是他在一方端砚里注了水,拿起一块松烟墨磨了起来。因为辛月辉写字从不用墨汁,所以蜀郡的大小书法家们也都以磨墨为时尚,墨磨好了,邓长治却有没了写字的兴趣,于是盖上砚台来到院子里。这个院子原来是一个旧军阀的私宅,后来政府拨给了岷州书画院作为办公地址,省书协也在这里办公。三进的院子古香古色,这里有十间创作室是为蜀郡顶级书画家准备的。在这里拥有一间创作室就可以享受政府的津贴,不用再为暖衣饱食操心,其作品在书画市场也会坚挺在一个很有面子的价格上。于是,能在这里拥有一间创作室就成了岷州书画界人士的奋斗目标。
邓长治刚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颇有些踌伫满志,觉得会在这里登上自己的创作顶峰。可这十来年里,除了自己的作品在市场上的价格上了一个台阶,卖到了2000元一平方尺,在创作上他自己却感到越来越枯竭,几乎没有出过自己满意的作品。他有时甚至感到绝望和悲哀:看来自己这一生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书法大家了!这次展览是例行活动,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却以全票获得特等奖,在蜀郡省书法圈子里就有些特别了。以往各类奖项几乎被书协领导的门生弟子包揽,而这次,竟然没有一位评委对这位不知名的作者得奖提出异议。而在这之前,评委们基本内定了辛月辉的得意门生为特等奖得主,可辛月辉却率先投了这位不知名作者一票,于是,特等奖落到了这位不知何许人也的作者身上。当时邓长治也怀疑过这位作者是否是辛主席新收的门生或者是省里某领导的安排,可就作品而言,功底深厚的醇和书风却不是辛月辉一门的风格,连辛月辉也在看到作品后赞为近十年难得的好作品。邓长治当然知道,这五年来,蜀郡的书法作者在全国展览中入选和获奖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少,排名由五年前的全国第四名下滑到二十多名,省里相关领导也委婉地对书协工作提出了批评,辛月辉颇觉脸上无光。这次展览,发现了一件难得的好作品,所以辛月辉大度地让自己的弟子屈居一等奖,以辛月辉的艺术眼光,当然知道这样的作者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大师级的人物,他甚至和邓长治商量过将作者包装后推向国展。如果作者在国展中获得大奖,那无疑会给日渐式微的省书协挽回颓势。邓长治甚至感觉到辛月辉有将作者收入门下的意思。
可今天,联系作者的通知却被邮局退回。这不得不让邓长治觉得作者跟省书协和辛月辉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乐水亭主人”是作品的落款,这只能是作者的号,而作品中没有署名,哪怕是笔名。
从作品看,作者应该师出名门,可邓长治想遍了蜀郡成名大家,却实在看不出作者到底何门何派。笔墨灵动,章法自然,不激不厉,已俨然大家风范,邓长治写了大半生的字,能打动他的书法作品并不太多,可面对这样一件作品,他却感到了心里有一种久违的东西在萌动,那是正在积蓄的创作激情。他一时间就想明白了刚才为什么磨了墨却有没了写字的原因。他突然觉得这些年一直松散的身子骨紧了起来,于是脚步轻快地走出了书画院,他决定到岷河边去喝上一壶早茶。
邓长治在路上约了画家村的“村长”康自儒。一个痴迷的书法作者,酷爱书法,可二十多年的勤奋却没太大建树。每次和邓长治在一起,他几乎没有书法以外的话题。邓长治这些年在创作上难以突破,就有点喜欢在和康自儒喝茶的时候享受一下成就感。可康自儒今天却一开头就说起了特等奖的事。
“邓老,听说特等奖的得主是专门来搅局的,投了稿,得了奖,人却不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康自儒没等邓长治坐稳身子就凑了过来。
“搅局?你听谁说的?”邓长治略往后靠了靠,避开扑面而来的烟味。
“展览我看了。那水平没得说。没个三五十年的工夫到不了那境界。不可能是后生晚辈,应该是成名的大家。我估计是给辛老出题,如果落选,作者一旦亮名了身份,辛老下不来台;如果中奖,悬而不领,让辛老的门生出不了头,辛老一样难堪。”康自儒自说自话地开始分析,邓长治竟如醍醐灌顶,如闻当头棒喝!刚才想了那么多却没想到这一层。难道真有人和辛月辉玩起了政治手腕?
“邓老,你注意到那件作品的引首没有?”邓长治脸上阴晴不定,康自儒略显神秘地说。
“引首?引首怎么了?”邓长治确实没有注意,落款处的两方章他倒是仔细看过,一方朱文的“乐水”一方白文的“单书”,至于引首,他只记得是一方异型章,他没细看,印象中好象只有一个字。
“是一个‘票’字!”康自儒向后靠了靠,像是抛出一个悬疑的包袱。
“票?”邓长治也记起了好象是这么个字。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票友的意思?”邓长治自言自语。
“我想就是这个意思。摆明了就是玩,玩什么?欺蜀郡无人啊!”康自儒喝了口茶,竟有些忿忿不平。
票友,戏剧玩友的意思。非专业人士,闲暇之时,玩玩而已。邓长治仿佛看到了作者睥睨蜀郡书界的眼神,刚刚爽朗一点的心情又晴转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