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浅,昼渐长。
拂晓时分,下了半夜的雨也终于停了。胡知县把一封达数十万字的供状书交给通传,叮嘱他走官道一点要快,务必要把这书交到知州手里,胡知县心细,待通传走后,把另外一书交给玄青,让他直接把这书交到大庆京城的刑部衙门。
玄青接过手里的略显沉重的供状书,他知道知县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这封供状书意味着什么。
胡知县看着玄青远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这封书不知道会在这大庆掀起怎样的风浪。
客房内。
梦中的少年依然舞刀不停,他不是不想停,是不敢停,只要他稍稍停歇,这周围的漆黑就会快速把他吞没,只有使出这剑式,周围的漆黑才不敢妄动。
与那大汉对敌也是,驱逐这漆黑也是,沈获意识到,父亲让自己练的这刀法十式,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沈获觉得自己胸前压着什么重物,他一睁眼,才发现狄洁的腿正压在他的身上。姑娘的腿细长而笔直,皮肤白皙如羊脂玉,沈获看得有些入迷,稍稍有些脸红。他别过身来,告诉自己,狄洁可是自己的姐姐,我怎么能有那种想法。
沈获把狄洁的腿微微抬起,放在一旁,起身下床。睁眼没看到白先生,沈获多少有点心慌。
白贤生正在这时推开房门,手里拿着在街上买的包子,“沈获,你醒了,快快,把小姑娘也叫醒,吃完早餐我们就坐船回南临。”
沈获点点头,轻轻摇了摇狄洁,睡梦中的姑娘还是没醒。沈获无奈,只能伏在狄洁耳朵边,大声喊道,“起床了,吃饭了。”
面容清秀的姑娘被耳边突入起来的一声巨响,惊得睁开眼睛,她一伸手,才发现梦里的食物都没了。
“啊啊啊啊啊,沈获,你赔我吃的,我的烤鸭,我的桂花糕,我的糖果。”狄洁挥着拳头有些不满地捶着沈获肩膀。
沈获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就传来了痛疼的感觉,昨天和那大汉一战,身体多少还是有点受伤,那把刀,虽然一开始拿起来,较为轻松,但越到后面,沈获就越发吃力,连带着腕部,胳膊,肩部也跟着痛了起来。只是那种情况下,沈获一旦放下刀,他和狄洁就彻底没有了抵抗的可能性,只能任他们欺负。沈获只能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伤痛,借由练刀带来的惯性,来于那些不怀好意的大汉对抗。
现在肩部这么一经外力,身上的伤痛又开始发作,沈获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捂住肩膀。
“沈获,你怎么了?我没用很大力啊。”狄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担忧地问道。
坐在桌子旁的白贤生也走了过来,以内视之法察看沈获体内。
“我没事,就是昨晚的一些伤,你不用担心,我养几天就好了。”沈获露出一丝笑容,淡然地说道。
白贤生在察看过后,也放下心来。“狄洁,就让他再休息会儿吧,你先跟我过来洗漱一下然后吃饭。”
狄洁听话地牵着白贤生的手,和他一起离开了客房。
白贤生还没来得及问这小子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和狄洁又是怎么被那群船员抓住的?他体内的那团真气,竟然游走于他全身上下,帮他修复受损的经脉,他的身体在那团真气得游走下,最慢的恢复,也只需要一天而已。但白贤生一方面也有些担心,万一沈获以后修炼功法,他体内产生的真气和现在这真气,会不会冲突啊?
其实昨晚沈获能挥刀如流水般顺畅,与这真气的助力还是有不小的关系。
“白先生,沈获会没事的吧?”姑娘眼里水汪汪的,她也渐渐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记起昨晚沈获为保护她而做的一切。
“放心,这小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白贤生说完,姑娘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白先生,走走,我们再去给沈获买点吃的,让他好好补补。”
————
上午时分,白贤生三人已经吃罢了早餐,收拾完不多的行李,正要下楼去渡口。
在出客栈门的时候,白贤生看了看已经忙碌起来的店小二。
店小二自知昨晚做了对不起这位贵客的事情,没有了之前的热情,低着头,眼神也躲躲闪闪,身形也是背着白贤生,不敢面对他们。
白贤生看出了店小二此时内心心情的复杂,他想起了玄青对店小二的评价,于是便走到小二身边,悄悄对他说了句话。
小二听了这话,内心惊讶之情无以言表,心里的阴霾也一下就消散了。等他再去回头想要向这不仅不计较自己过错,还鼓励自己的贵客道谢时,白贤生早就出了客栈大门。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店小二决定迈出改变自己人生道路的重要一步,以后的日子里,三河镇多出了一个为民请命的小捕快,保着三河镇幸福平安。也正是这个小捕快,在未来的黑暗日子里,真的成了三河镇乃至全天下的一道光。
白贤生带着沈获,狄洁走去渡口的时候,沈获经过那棵树前面,看见说书的老人还在。
沈获摇了摇白先生的手,“先生,我们现在去渡口是不是早了啊?”
白贤生知道沈获的心思,那天下午,这小子肯定是听说书入了迷,连天黑了都不知道。唉,孩子终究是孩子啊,你让他一夜之间成为大人是不可能的。
“去吧,去吧,我也带着小洁在这儿附近逛逛。”白先生笑着说道。
沈获大喜,撒开双腿,就跑到了那个说书老人前面。
说书老人仔细一看,呵,又是这小子。
“小子,怎么,还想听我讲那天的故事?”老人颇为自豪地询问道。
沈获重重地点点头。
“好咧,趁着现在没人,我就把这故事给你讲完,不对,这故事才刚刚开始罢了。”
老人清了清嗓子,理了理思绪,继续讲述上次未完的故事。
老人看着面前男孩期待的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上次见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大概只有小树苗那么高吧,身上,头发都是乱糟糟的,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才过来找他的父亲。
沈获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但越听到后面,他就越觉得不对经。骑军进小镇,搜捕那个刺客的家属,镇上的大家都被召到县衙门前……
这故事里的讲述的,不就是福镇发生过的吗!
沈获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只是故事啊,巧合,肯定都是巧合。
直到老人讲到刺客的妻子被押上县衙的,沈获的情绪就再也崩不住了,县衙门口那惨痛的经历重又不断地冲刷着男孩的记忆,一瞬间,不解,无助,愤怒,迷茫,各种情绪全部爆发开来,沈获抱着头,痛地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老人家,我…能问问那刺客的……名字吗?”沈获艰难地问道。
“这我倒是知道,那个刺客,他们都叫他沈清流……”
听倒这个名字,沈获心里稍微安定了些,还好只是同姓,说不定,就只是经历相同呢。
“但我听说,他还有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沈浪来着。”老人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开关一样,沈获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全部冲了出来,如果现在有人以内视之法察看,沈获体内的如翻江倒海,气机因为情绪的牵引,随时都有全身筋脉因为承受不住真气的冲击而突然死亡的可能。
沈获跪倒在地,哭地不能自已。他迫切的想知道母亲为何被带走?父亲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万万没料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解开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可这真相,真的很难让人接受啊。
那个憨厚的爱笑的父亲,竟然真的是侠客!
爱教训自己平凡的母亲,竟然是泱国最后一个郡主!
那我呢,我是什么?
或许我周围的一切,是不是早就被设计好的?
说书老人隔绝了这方天地,按道理,沈获最多只是伤心欲绝,毕竟这样的真相,让一个孩子去知道,还是太难以承受了。可沈获现在的情况,简直就可以用生命危险来形容。
这狂暴的真气,完全就像是没有驯化的野兽,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踩踏冲撞。这么强烈的真气,白贤生是不是想害死这个孩子啊。
老人伸出左手,眉头紧皱,须发怒张。
“给老子定,我让你们动了吗!“
说书老人一句怒吼,强悍且汹涌的真气不停地汇入沈获体内。
他的方法比白贤生的更加温和,但一个操纵不好,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现在沈获的体内,两股势均力敌的真气在对抗中达到了一种平衡,之后,只要沈获慢慢地消化这两股真气就好了。
只要利用得当,这两股真气将会让沈获在武学这条路上一步登天!
利用不好,沈获的武学之路也就走上了断头台,一辈子的修炼,也只能是停止不前。
按照约定,老人只是需要告诉沈获真相,但这突然发生的状况,老人也是没有料到。他体内真气的平衡,一旦被打破,最好的情况下,沈获也会是个完完全全的废人,围绕他的一切谋划都要落空,最坏的情况下,世间恐怕就再无沈获这个人了。
说书老人为了防止这个万一,又给沈获多加了一层限制,只要沈获的身体强度达到一定程度是,限制就会自己解开,到那个时候,沈获的身体就能够承受住这两股真气的冲击,将这两股真气真正的化为己用。
只是要麻烦这个孩子多做几年废物了。
白贤生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便带着狄洁来到树下。
说书的老人看见来人,抱着沈获,立刻说了起来:“嘿,是来找这个孩子的吧,孩子听累了,就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放哪,就抱怀里了,你不介意吧?“
白贤生接过老人怀中的男孩,客气地说道:“这孩子多谢你的照顾了。”
“没事,没事,这孩子这么爱听我讲故事,也算我的一个小知己了。对了,这孩子的可得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了,不然哪承受的住体内的东西。”说书老人有意提醒道。
白贤生微微惊叹,看来这个老人还是个隐于世的高手了,竟然知晓沈获的体内情况。
“多谢前辈提醒。”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走吧,走吧,再晚,就错过商船了。”说书老人摆了摆手。
白贤生还想再问,老人已经收好摊子,手里拿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开了。他也就只好作罢,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南临,沈获在外面越久,他的处境也就越危险。
待白贤生背着沈获匆匆赶往渡口时,说书老人回过身,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此刻老人身形缥缈,仙气飘飘,于之前落破的说书人形象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沈获,我们有缘自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