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当铺内外,飘荡着一股刺鼻的药气。
但这所谓的‘刺鼻’,只是针对时逸来说,寻常人是没办法闻嗅到这股药气的。
随着丹道知识的日渐深厚,时逸对诸多药材的了解,也在日渐加深。
他从这股刺鼻的药气中,分辨出了至少十三味毒药。
这些个毒药融合在一起,彼此抵消了毒药的异味和酸苦,虽不至于无色无味,却也可以轻易骗过寻常人的味觉和嗅觉,做到毒杀他人于无形之间。
配药的手段,不坏。
最关键的是,这药下肚后,毒素只会腐蚀内在脏器,以此害人夺命,并不会融化到血液中。
所以死者看起来好似突然暴毙,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不说,连一丁点儿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研制此毒之人,必也通晓丹道。
因为这种配药制毒的手段,已超出了寻常医师郎中的能力范围。
但这些,并不足以说明杨雨雯就是制毒之人。
时逸之所以有此推测,是因为杨雨雯身上的毒药气,比钱串字身上的毒药气还要浓重数倍不止。
服毒而死之人,身上的药气反而没有旁观者身上的药气重。
这一点,十分不符合常理。
当然,也可以让它符合常理。
那便是制毒之人,是杨雨雯。
时逸的言语飘荡在众人的耳畔,搞得众人都忍不住一怔。
“什么?”
陆源儿质疑道:“你说杨家三姐姐是毒杀了钱串字的凶手?你有什么证据?”
她跟杨雨晴的关系很好,俨然已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姐妹。
杨雨雯是杨雨晴的妹妹,算起来年纪,略长于陆源儿。所以她才会以‘杨家三姐姐’来称呼这个只才初见的美艳少妇,杨雨雯。
时逸看了她一眼,挑眉道:“本捕办案,何须证据?”
陆源儿斥道:“不讲证据,那叫办案?那分明是栽赃陷害。你说是杨家三姐姐毒杀了钱串字,那好,你且看看,钱串字可有一点儿中毒身死的迹象?依我看,他分明是行功出差,内息紊乱而死。”
这个无知的娘们,真让时逸深感厌烦。
“时公子,这个钱掌柜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你会否看错了,要不……你再仔细检查检查他的尸体?”
秦婉儿走上前来,低声说道。
杨雨雯的遭遇,牵动了她的心绪。
她很同情杨雨雯,所以她并不愿意见到时逸如此荒唐地给杨雨雯定个毒杀夫君的罪名。
要知道,这样一个罪名,足以要了杨雨雯的命。
她已如此多难,何必再因此而无辜丧命?
本以为自己的话,时逸多少会听一些。
可事实令秦婉儿失望了。
时逸压根就没有搭理她,只是大跨步走到杨雨雯的身前。
弯下腰,以冷如蛇蝎的锐利双眸,凝视杨雨雯的眼睛。
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一尺。
“本官问你,钱串字是否你下毒所杀?”
杨雨雯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变,继而又恢复了淡然与冷漠。
“时大人说是,那便是吧。”
说着,站了起来,伸出双手,道:“时大人既已定罪,那便将奴家抓了去吧。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时逸一直在紧盯着杨雨雯的脸面观瞧,将她那微小的神情变化,看了个一清二楚。
杨雨雯,必是杀人凶手无疑。
只是时逸一时恍惚,竟不知该不该治罪杨雨雯。
杨雨雯的杀人动机,无需多言。
单以钱串字的为人来看,莫说杨雨雯,便是时逸这么个外人,也很想甩手一剑,将他刺杀。
杨雨雯身在其中,不知被钱串字当做玩物分享给了多少人。
日夜的折磨下,把一个本该享受着青春烂漫的姑娘,硬生生折磨成了毒杀亲夫的毒妇。
钱串字,该死,该万死。
这件事也直接反应了,无疆世界的冰冷。
不,不是无疆世界冰冷,而是夏朝冰冷。
实则也不是夏朝冰冷,而是这不健全的律法,冰冷无情。
这样的律法,这样的王朝,这样的社会,不该长存。
该变,必须要变。
时逸的瞳孔之中,露出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坚决。
他抬气右手,略作沉吟后,又轻缓放下。
“孔立仁。”
孔立仁应了一声后,自玄囊内取出玄铁镣铐,走上前来,便要将杨雨雯拷了。
却才迈出一步,便被陆源儿挡住。
“时逸,你到底会不会查案?到底会不会做官?”
陆源儿的喊喝之声,惹得时逸十分不喜。
“对待大恶歹徒,豪强奸商,不管你再怎么独断狠辣,残忍冷酷,我都不会多说什么,因为那些人该死,该杀。可是杨家三姐姐这么个苦命的女人,她错在哪里?或者说她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被你如此栽赃陷害?”
这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
说得杨雨雯眉目流波,神情微变。
说得秦婉儿大为错愕,暗暗忧心。
“陆小姐竟敢对他如此大呼小叫,如果惹得他心烦,只怕……”
可时逸并没有动怒的意思,他只是摇头一笑。
正准备说些什么,当铺门外,忽地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自今日起,平阳城所有安防、缉盗、处置违法犯罪等事,皆由我城卫军接手。钱家当铺出了人命案,也该我城卫军来调查,尔等衙差,速速退去,莫要挡道。”
声音狂放,透露出说不尽的猖狂。
这一段话传到了时逸的耳朵里,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城卫军!
刚打了那扬州王世子宋腾,这城卫军竟还敢过来找麻烦,莫非没给他打过瘾?
这一点,倒是时逸误会了宋腾。
当铺外的十个城卫军,只是宋腾的私卫手下,他们授命巡查九街,听闻钱家当铺出了命案,便寻了过来。
至于时逸和宋腾的仇,他们并不知道。
他们甚至不知道当铺内正与陆源儿对峙的黑衣少年,便是平阳城的九街总捕头,时逸。
门外,十数衙役,与十骑铜甲城卫军相互对峙着。
城卫军为首之人,是个四方脸面的中年汉子。斜睨着众衙役,神情甚是倨傲。
这些个城卫军,皆是淬体九层境的武者。且经年征战,多历杀伐,身上都携带有一股浓郁且狂猛的凶煞之气。
这种煞气,足以令怯懦之人胆寒。
不过时逸带来的这十数衙役,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刀尖上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他们不是没过过。
更何况而今上司便在身后,真出了什么问题,惹出什么篓子,都有上司时逸扛着。
这些个衙役们,自然不会再以怯懦示人。
“城卫军要接管平阳城的安防、缉盗等事?”
时逸微眯着双眼,转身走出了当铺。
方脸铜甲汉子瞥了时逸一眼,鼻孔朝天地道:“上头的朱批公文已经下来了,自今日起,这平阳城的一切安防事务,皆由城卫军说了算。你等巡捕衙役,都得配合城卫军行事,知道吗?”
百姓们虽走,却并未走远。
闻听此言,顿时嘈杂声起。
“什么城卫军?怎么突然出来个城卫军?”
“城卫军是做什么的?”
也有那明眼人,听出了个子午卯酉来。
“这是要夺权啊。只是不知道这城卫军隶属于哪个部门,胆敢夺县衙的权,这无疑是在夺朝廷的权。城卫军,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
喧杂声里,时逸冷冷地道:“朱批公文下来了?不好意思,九街巡捕房并没有收到通知。”
“你一个小小衙役,收没收到通知能怎的?”
方脸铜甲汉子白了时逸一眼,嗤笑不已。
他不知平阳城有时逸这么个少年巡捕,更不知他这个少年巡捕而今已升任了捕头。
他见时逸年岁不大,混杂在众衙役之中,只道是个寻常衙役。
所以,他才敢如此狂妄,无礼。
时逸却笑了,笑得很腼腆。
但腼腆过后,笑容陡转阴寒。
“本捕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也就意味着,你城卫军没资格来插手我平阳城的事情,更没资格来冲我等公职人员大呼小叫。”
说罢,空气陡然炸裂。
爆炸声里,时逸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