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大家来到江宁。赵德父刚刚上任,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安排程旋和君齐在府中当了差役,就再没有时间和大家闲聚。二人有了俸禄,家中吃喝再不发愁。卫天承在温泉巷买了一个院子,带领全家搬了进去。君齐给豆儿找了一家私塾去上学,红梅在家伺候师父师娘,一家人平安无事其乐融融。唯有二憨没有事干,每天和师父师娘闲在家中。他虽然年轻力壮,但是没什么心眼儿,又不太听话一般人用不了他,只能这么待着。这里没有羊可以放,那做什么呢?二憨每天坐卧不宁,感觉手脚都没地方放,成天在附近晃悠。有时候爬到邻居的房顶上坐着,有时候去到路上去拦马车。卫天承看这么下去不行,就想给他找点事儿做。他给二憨找了一个搬运货物的活儿。
开始二憨干的还挺好,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一天二憨搬货物的时候看见一只鸟儿在旁边的树上叫,就跑去捉鸟。管事的在后面喊他也不听。鸟被这么一折腾吓的飞走了!二憨情急之下想用东西去砸鸟,就把手里二百斤的一袋粮食扔了出去!粮袋撞到树上马上破开,粮食撒了一地!管事的非常生气,过来对着二憨就是一腿。二憨没有抓住鸟儿正生气,回头一看有人踢他,嘴里骂了一句:“去你娘的!”反手一巴掌把管事的直接打的滚出一丈多远,昏死在地!众人一看这情景大叫:“打死人了!”马上就有人跑去报官。二憨也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一溜烟儿跑回了家。师娘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他说管事的生病了,然后就躲进屋子里。不一会儿官府就来抓人。
卫天承听见外面吵闹就出来看,只见一个伙计带着官府的差人来抓二憨。卫天承问明情况,气的一跺脚就进屋子去找二憨。
他指着二憨质问:“你怎么能打人!这可怎么办!?”
二憨见师父生气了,就坐在墙角哭起来。边哭边说:“是他先吓跑了我的鸟儿,我才打他的。”
“你知道吗?!杀人要偿命!”卫天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鸟儿飞了就回不来了!哇---哇---”二憨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卫天承知道这也不能怪他,这孩子是个傻子和常人不同。可是现在没有办法,有话只能去官府里去说!他就把二憨领出来,差役直接上来用铁链把二憨给锁了。这时程旋君齐也赶了回来,他们怕二憨再伤其他人,就陪着二憨一起去官府。到了官府,通判来问情况,伙计就把二憨用米砸鸟不成,反又伤人的事说了。通判问他被打的人怎么样,伙计说现在家中休养。通判让人把二憨关入牢中,又派了一个叫福通的差役去管事的家里去看他伤的怎么样。福通走后,君齐马上赶上来随他一起去管事的家里去看。
到了地方表明身份。两人进到里面,见管事的斜靠在椅子上。屋子里还有好多人来看望他。福通将其他人赶出去,然后问管事的伤情如何。管事的一说就哭了:“太野蛮了!不是人啊!”他说着,君齐在旁边看,心里就踏实了不少,因为管事的伤不算太重,过一段时间就能好。但是管事的不想去官府里,他给福通和君齐一些钱,想让他们回去把自己的伤说的重一些。福通看着君齐笑了笑,没有收钱,反倒吓唬管事的说:“贿赂我们可是重罪!现在随我们去府里把话说清楚!”管事的马上不哭了。三人回到府中,通判问管事的伤情如何,管事的从怀里掏出两颗牙,哭着说:“我被这厮打掉了三颗牙!”
通判说:“另外一颗呢?”
“我没小心,咽了。”管事的说。
通判又问二憨:“为什么打人?”
二憨说:“他把我的鸟儿吓跑了!还踢我的腿儿!我才打了他。”
通判问管事的:“你先打的人?”
管事的说:“他先拿店里的一袋米砸鸟,把米撒了一地!我才轻轻踢他的。”
通判说:“胡说!一袋米多重?!”
“二百斤。”
“二百斤的米普通人背起都费劲!怎么能用来砸树上的鸟!”
“他能砸。真的!”
通判又问二憨:“你是用一大袋米去砸鸟儿了吗?!不用怕,
讲实话!”
二憨:“就砸了一下。”
通判好奇的问:“你怎么砸的?!”
“这样砸的。”二憨用手比划,使劲儿一甩胳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当庭把锁他的铁链给挣断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通判判罚二憨,杖二十,然后当场释放。这点打对二憨来说不算什么,打完后他站起来拍拍土就和程旋一起回去了。
回到家中,卫天承给二憨找来几块磨盘大的石头,让他没事就在院子里搬石头,不许出门。
君齐找到福通谢谢他秉公执法,没有接受贿赂。
福通说:“你我同府做差,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之后,两人就走的非常近。君齐时常请福通来家中做客,福通也回请君齐,但是从不去他家,只在外面酒店里请。也从不提他的家人。
这天两人在酒店喝酒,君齐就问他:“福兄,怎么从不听你说自己的家人?”
福通叹口气说:“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听我的口音应该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君齐点头,福通接着说:“我是跟随我义父来到这里的…”
福通本是兖州人,自幼卖给商人陆溪为仆,后来随陆溪迁到这里。陆溪年纪大了不再经商,深居简出。家里的钱渐渐花光了。因为陆溪没有子嗣,就把他认作义子,随陆姓。陆溪见他不善经营,就花钱为他找了现在这个职务,算是有点收入能补贴家用。
福通说:“我原来本是奴仆,若是让人知道怕要被人说闲话,所以从不让人去我家中,也不愿提起此事。”
君齐:“你就不怕我知道么?”
福通笑着说:“你知道也不会乱说,我看得出来!”
两人继续喝酒,并且商定改日陆溪生日的时候到福通家拜寿。
到了约定是时间,君齐一大早起来,上街买了一坛子金陵醇酒。按照福通所说的地址来到三山门附近的一处宅院。这是一处旧瓦房,和旁边的一些草房、木房相比算是好的了。为了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他特意找旁边的人问了问这是不是陆溪的家。旁边的人居然不知道。君齐问:“那这是谁家?”那人说:“这家人从不和我们来往,也不怎么出门。大家都叫他们‘兖州家’。”君齐一听觉得自己找对了,就上前敲门。他一走就听见后面的人说:“还真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了,不过就是个当差的。”他不知那话说给谁听,也没有在意。
福通开门,后面陆溪也笑着迎了出来。君齐把酒交给福通,恭祝陆溪寿喜。陆溪取出二十钱算是还礼,交给君齐。陆溪六十多岁,齐胸的胡子很大都已经变白。身穿一件青色的大氅,还用黑布围了边儿。虽然是新的,但是并不贵。用料比起有钱人家差的远,只是一般人家的讲究。三人一起进到屋子里坐定。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端茶上来。那女人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穿的是一件有点淡的绿色裙子,上身却披了件丝绸小袄,隐约能看见上面的金丝。说不上是贵妇也不是普通妇女。气质非常好,脸上虽然难掩岁月的痕迹但气定神闲,举止优雅。她把托盘放在一边,准备点茶。陆溪有点不情愿,伸手去拦说:“浣烟,这不是该你做的。”那女人笑着推开他的手,继续点茶。意思是无妨。然后用茶筅在杯中搅拌。福通赶忙上前去接下杯子:“小娘,还是我来吧!”然后开始自己搅拌。那女子向君齐施礼退下,君齐忙站起来还礼。
坐了一会儿,君齐发现虽然今天陆溪过寿,但这屋里只有他们四个人。陆溪说:“通儿在这里熟人不多,以后你们要多来往,该帮的时候也要互相帮忙才是。”君齐说:“一定,一定。”然后陆溪询问君齐的情况,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君齐一一作答。之后陆溪又聊到词曲,君齐不懂这些,就把赵德父吟唱的那首词给学了一遍。陆溪说:“词和曲都好,就是唱的不好,‘如梦令’应该是这么唱…”然后就开始一边用手拍着桌子打节奏,一边自顾自的唱起来。君齐扭头看福通,福通一脸尴尬,他知道君齐不爱这些,可是又不敢阻止义父。君齐想:“今天是他作寿,就随他高兴吧!”于是认真的听陆溪吟唱。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君齐心想:“这又是谁来做客?”福通站起来快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会友楼的酒菜到了!”果然,片刻他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进来。他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菜放在桌子上,对陆溪说:“爹爹,趁热吃吧!”
陆溪说:“去唤你小娘来,同吃。”
福通出去叫人,君齐心想:“这家人真的很怪,哪有人让自己妻子陪客吃饭的!”不一会儿,那叫浣烟的妇人又走了进来,她微笑着坐在陆溪旁边,也不拘束,为陆溪倒了杯酒。陆溪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笑着招呼大家开始吃饭。浣烟只给陆溪斟酒,福通和君齐敬完酒之后开始自己喝。陆溪也不在意他们。过了一会儿,陆溪对浣烟说:“你也喝一杯!”浣烟也不推辞,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个干净,然后笑着让陆溪看空杯。陆溪高兴的大笑。又喝了一会儿,浣烟说:“老爷,我给你跳曲舞吧!”陆溪说好。然后浣烟就出去了。福通赶紧站起来和陆溪一起把桌子抬到一旁,君齐也帮忙把座椅搬到一边。陆溪把椅子搬到中间上方,福通坐在他右手,并安排君齐坐在左手。
不一会儿,浣烟回来了。这次和刚才不同,只见她身穿一身鲜艳的桃红舞裙,脸上化了重妆。猛然看去像是个少女,但仔细看,皱纹达拉的皮肉还是很明显。只见她款款走到屋子中间,摆了一个姿势;陆溪开始用手拍椅子的扶手,嘴里吟唱着‘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叶乱,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随着陆溪的歌声,浣烟开始起舞。只见她眼随手动,双臂轮转温婉传神,动作时缓时急轻盈洒脱韵味十足。只看身形和年轻的舞姬无异。根本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君齐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这些歌舞,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情不自禁的叫起好来。陆溪唱的忘我,浣烟舞的投情。一曲下来,陆溪高兴的像个孩子;福通拿出笔墨,铺好纸张,问道:“今年写什么?”陆溪过来拿起笔想了想,然后下笔片刻写就,将那纸交给浣烟;上面写道:
长相思
袖飞舞,裙飞舞,舞尽酒筹意上头。浣得点点柔。
逆江流,遇江流,流至石烂不肯休。烟儿伴溪游。
浣烟念笑着把纸收好,施礼退下。君齐感觉意犹未尽。一会儿浣烟换了衣服又回到桌前,和陆溪有说有笑。福通也和君齐一起说笑,大家其乐融融很是开心。
饭后君齐告辞,众人送他出来。陆溪让他有空再来,他笑着答应。后来君齐问福通那浣烟是不是陆溪的夫人。福通摇头,他告诉君齐,浣烟原是个江宁的舞姬,被人卖到了兖州。陆溪原来有位夫人,只是没有来得及留下子嗣就生病死了。他遇到浣烟以后,两人情投意合;陆溪为了给她赎身花去了大部分的家产;之后两人就一直在兖州生活;因为她是江宁人,陆溪年纪大了不再经商,就投其所好把家安搬到了江宁。两人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是情同夫妻。收福通为义子之后,因为之前还有一位死去的夫人,所以让福通叫她小娘。君齐这才明白,心中不解全都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