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段的双手抖个不停,她不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话。皇帝分明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喜爱程洛山,甚至连成郢都说过,皇帝想要将长信长公主下嫁给他。难道他此去西北,不是为了所谓的攒军功吗?为什么皇帝突然间对他起了杀心?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冲撞了木皇后?
那一日的情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闪过,从程洛山主动说起“息夫人”这个名字起,一直到木皇后的出现,一切都是那样的巧合,每一步都落了刻意两个字,而她当时竟然毫无察觉。
这一切,究竟是程洛山的有意为之,还是木皇后的刻意逢迎?木皇后这个清冷到淡漠的女子,难道在她的身上,竟也发生过如那千古伤心的息夫人一般凄美慑人的故事?
那么,这与程洛山又有什么关系?
为何自己入宫四年,竟从未曾听说过有关木皇后的任何传闻?突然将木皇后与息夫人扯上关系,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在她不知道的曾经里,木皇后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才导致她今日冰冷淡漠的性情?还是她本性便是如此?她始终“不共楚王言”,那么“息王”如今又在哪里?
她这边想得入神,却不知林安澜已唤了她数声。待回过神来,林安澜已经撕心裂肺一般地咳了起来,指着她,恶狠狠地道:“仗着太后的宠爱,现在尚未有名分便已是如此嚣张,将来又如何了得!出去,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供菩萨!”
锦段抿了抿嘴角,说了一句:“太子妃息怒。”
林安澜怒极反笑,“息怒?锦姑娘不生我的气,我就已经千恩万谢了!我哪里敢怒!这整个东宫里的宫人们,个个只知锦姑娘,而不知有太子妃,我林安澜是反过来要仰仗锦姑娘你的鼻息来过活的!”
锦段低眉,面带惶恐,“太子妃此言让奴婢无地自容……”
林安澜神色愈冷,“无地自容……原来你也知道这四个字?我原来只当锦姑娘将这东宫当成你锦家的后院闺阁了!”
锦段沉默不言。
林安宓扶起林安澜,轻轻抚着她的背,温言细语:“姐姐不要生气,动气伤身,对身子无益,姐姐要好生保养才是。”说着冲锦段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出去。
锦段屈膝施礼,躬身退出了流华殿,身后林安澜尖锐的声音仍不依不饶地响着:“生气?我现在也只剩下生气了。除了生气,我还能做什么?太子满心满眼都是她们姐妹,我这个活不了几天的太子妃,要来何用啊?你没有看到吗?你没有看到太子看她时的眼神吗?那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话让锦段心中微有些惊讶,不知林安澜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是她……吗?
不管外面风雪多大,孤树堂内仍温暖如旧。锦段回到孤树堂,早有眼尖的宫女迎上来,为她打了厚重的帷幔,笑嘻嘻地接过她的斗篷。
绿莪守在大殿里,锦段见了不免讶然,“太子殿下呢?”天已擦黑,成郢这个时候是不会留在宣光殿或清凉殿的。
绿莪笑着指了指偏殿,道:“太子殿下和夜茗姑娘在暖阁。”
锦段抿嘴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孤树堂的暖阁便是成郢的小书房,锦段时常留在这里侍奉,倒也不见生疏。她一脚迈进暖阁,却看到成郢正端坐在窗下的案前,执笔作画,他对面的红木镶银大椅上坐着的正是李夜茗。照得满室亮堂的烛光投在她的侧脸、睫羽上,形成扇形阴影,睫羽之下的水润星眸,映着烛影,显得愈发璀璨如星。她抿着嘴角,笑望成郢,眼睛里的那一脉情深,似含着一抹受宠若惊一般的欣喜,春山一笑,明光晓映。
此时执笔作画的成郢,被满室的烛光熨帖了眉眼,不同于他往日的温柔。殿外的冷风吹着窗栊,发出轻微的响声,暖阁内却温暖如春。案上摆着的花觚中插着数枝红梅,枝桠遒劲,红梅清丽,恍惚中似有暗香浮动。成郢坐在这样一团暗香之中,眼睛里只有面前端坐着的俏丽的姑娘。
锦段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似乎是身在半梦半醒之间,心里暗暗惊喜,继而又有失落与哀伤交替袭来,五味杂陈。
李夜茗最先看到了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姐姐!”
锦段回过神来,对着她笑了笑。
成郢停下手中的笔,对她浅浅一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却有别于方才的暗香浮动。锦段屈膝施礼,心中暗叹。
李夜茗却不知此刻她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笑嘻嘻地跳下椅子,拉了她的衣袖,要她去看成郢的画。
“姐姐你快去看,太子殿下画的可是我呢!”
锦段浅笑,“是吗?”被李夜茗拉到案前,她低眉看向案上,素白的宣纸上简简单单的只有一人,工笔整洁,线条柔软,巧笑嫣然的姑娘望着一株红梅,似有暗香盈袖。
可见成郢作画之时,用了多少的心思。
“太子殿下的画工了得,当真把人画得栩栩如生,娇态可掬。”
锦段压下心中的微痛,静静地笑,诚心地赞,然后便看到李夜茗的脸上扬起了既娇憨,又如水底青苔般柔软而青涩的笑容。
入夜,锦段心中有事,躲在锦被里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在暖阁里看到的那一幕,心中悲喜交加。
李夜茗裹着斗篷悄悄跑到锦段的房间里,探着头叫:“姐姐,姐姐。”
锦段掀开床帐,看见昏暗的烛影下,李夜茗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大急,怒道:“简直胡闹!这样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说着一把掀开锦被,“快躺进来!”
李夜茗的牙齿上下打着战,钻进被子里,搂着锦段,在她怀里蹭了蹭,口中不住地道:“好冷呀,姐姐……”
锦段替她掖了掖被子,也不理她。
李夜茗自她怀里探出头,轻声问:“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锦段道:“你穿成这样,又半夜跑出来,若是病了该怎么办?我自然生你的气。”
李夜茗摇头,“不是,姐姐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姐姐今日在暖阁时便已不高兴了。姐姐,为什么?”
锦段没有想到李夜茗竟如此敏感,犹豫片刻,轻声问:“夜茗喜欢太子殿下吗?”
李夜茗笑,“我自然喜欢太子殿下,难道姐姐不喜欢吗?”
烧了地龙的内室仍是寒冷,锦段往被子里缩了缩,掩着风寒,趁着帐中昏暗,掩埋了情绪,轻浅地笑,“太子向来脾气好,这宫里有谁不喜欢他?”
沉默了一时,李夜茗突然小声问:“姐姐,我听旁人讲,你是要嫁给太子的。是真的吗?”
锦段无声地笑,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睡吧。”
锦段有心问一问李夜茗,成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她有所不同的,却终究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