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茗抬头看到锦段,眼睛里先是闪过一抹欣喜,而后便是泫然欲泣与再也忍不住的浓浓的委屈之情。
锦段抓住她的手,急声问:“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的腿怎么了?”
李夜茗张了张嘴,刚说了一个“我”字,就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管伏在她的肩上委屈地哭,急得锦段一连声不停地问着。
一旁拿着热盐袋的绿莪轻声道:“夜茗姑娘在流华殿服侍时惹怒了太子妃,太子妃命令在殿外罚跪。”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在殿外罚跪?锦段看着面前李夜茗又红又肿的双膝,颤声问:“罚……罚跪多久?”
绿莪道:“从您去福明宫不久便开始了,直到半刻钟前太子殿下回宫,才将夜茗姑娘带到了孤树堂。”
锦段的双手抖个不停,心中又疼又怒。她到了福明宫先是被郑太后训斥一番,之后又有木皇后过去,到现在为止,至少在福明宫盘桓了一个多时辰。这样的冰天雪地,寒气如此之重,跪上一两个时辰,一双腿也就别想再要了!她一把夺过盐袋敷在了李夜茗的腿上,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祸,她要这样罚你?”
李夜茗抹了把眼泪,分辩道:“我没有!她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服侍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还要罚我的跪……”
锦段只低头拿盐袋敷着她的双膝,也不说话。
李夜茗见她不语,大急,拉着她的衣袖泪如泉涌,抽抽噎噎地道:“姐姐,你信我啊,你要信我……”
锦段捂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盐袋,皱紧了眉峰。她信。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相信,她还能再去信谁?林安澜四年前性情突然大变,对她忌恨颇深,这次她求太子把李夜茗要来东宫,更是犯了林安澜的大忌,林安澜早已恨自己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只是动不了有太后撑腰的她,从而将矛头转向了夜茗。
“我信你,我信你,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信你。”
李夜茗扑到她怀里,抹着眼泪笑了起来。
锦段抚着她红肿的膝盖,轻柔地问:“可还疼?”
李夜茗拉长了嗓音,似是含了无限的委屈,道:“疼——”
锦段立刻心疼得眼泪夺眶而出。李夜茗看她落泪,也慌了,忙举着袖子帮她擦泪,急道:“不疼!姐姐,我一点都不疼!我的腿好着呢!”说着便要起身跳一跳给她看。
锦段擦了眼泪,一把拉住她,“你好好坐着,我给你敷一敷!”
李夜茗便笑着重又扑进她的怀里,再不言一个疼字。
李夜茗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寒邪入体,不可等闲视之,锦段小心翼翼地每日给她敷盐袋,连太医都召了几回,生怕她小小年纪落下什么病痛之症来,毁了一双腿。只是林安澜终究是太子妃,而锦段只是一个才惹怒了太后的小小女官,无论在旁人看来是如何的风光,内里的疮痍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又如何敢斗胆向林安澜问责?此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自那日起,成郢便免了李夜茗去流华殿侍奉,每日只留她在孤树堂里侍候。如此一来,有心之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妃责罚李夜茗一事,太子虽并未多问一句,但此举正好表明了其立场。一时之间,这东宫里除了太子妃林安澜以外,锦段姐妹的地位真正无人可及。
对成郢如此安排,锦段自然心中感激不尽。入冬以来,因之天冷,清秋阁又建在水上,属极阴寒之地,自然是不宜再去的了。于是,整个冬日里,除了宣光殿外,成郢留在孤树堂的时间倒是最多的。李夜茗日日跟在成郢身边,其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再无人敢小瞧她。
因而锦段留在流华殿服侍林安澜时,倒也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程洛山带军离京已有三日,旁的消息没有传出,锦段却突然在流华殿里听到了林安澜与其堂妹林安宓有关程洛山的闲谈。
“哼,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他程洛山不去做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富贵闲散公子,偏要领兵西北,饮马黄河。谁知道此去等着他的是封官加爵,还是埋骨荒野。” 林安澜那尖锐的声音虽中气不足,却不掩其中的讥讽之意。
“可是……”林安宓的声音里带着迟疑,渐渐低了下去,“我却听说,是皇上下了密旨要他领兵西北的……”
那声音因谨慎而几不可闻,侍奉在林安澜榻侧的锦段眉峰微微一动。
密旨?难道他是被逼的?
“密旨又如何?有父亲这个监军在,就算他名头再响亮,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再说,虽说他终究是要尚公主的,但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侍读,尚无功名在身,如何配得上咱们高贵无双的长信长公主?此番他若是能活着回来,自然是功名胜古人;若是不能,哼哼,也只能怪他自己轻狂太过,在宫中都敢放肆,活该他有此一日。”
锦段双手笼在袖里,手指死死地掐进掌心。所谓“轻狂太过”,不过是那一日因冲撞木皇后而闯下的祸端。她虽不知这中间究竟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但却也明白了,程洛山……终究是为皇帝所不容了。
“姐姐不要这样说,他……他也只是……”林安宓的脸白了白,犹带不忍之色,话只说了一半,却没能接着说下去。
“他只是什么?安宓,你给我记住,”林安澜不等她说完,已双目凌厉地看了过去,冷冷地道,“同情旁人不如同情自己!引狼入室之事,我做了一次已经足够,绝不许你再做第二次!”说着目光冷冷地射向锦段,带了十足的恨意。
林安宓的眉目渐渐随着她的这句话染上了凄婉之色,缠在手指上的锦帕,扯了又扯,似是在扯着一段苦言难尽的哀婉缠绵。
锦段低眉不语,脑子里却全在思考着林安宓的动作神情。她刚才的声音虽极低,且带了几分瑟缩,却仍旧未能掩住那语气里的关心与婉转鲜亮的情意。而这样的哀婉缠绵的情意,绝不是短短一年半载的感情可及的。锦段心中微惊,这个林安宓在一年前入宫,得了太子良媛之位,平日里除了在林安澜的病榻前侍疾之外,倒是极少出现在成郢的面前。她一直以为这位性情温顺绵和的小林氏,与林安澜是不同的,可是绝没有想到,在这个女子的心底,原来竟还藏有这样一段蹁跹而又热烈的爱慕之情。
也许在很早之前便已开始了吧?
程洛山……那程洛山已然去了西北。听林安宓话里的意思,却是皇帝有意要他到那有去难回的地方。如此看来,只怕不管西北战事如何,程洛山都难以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