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此番是志在必得,早已下定决心除掉韩蝉儿,却还要恩威并施,摆出一副仁义之态,便是想趁着韩蝉儿犹疑不定之际,攻其不备,一招制敌。
韩蝉儿心中明亮,毫无惧色,大声道:“东西已经送到了开封府,你们终究晚了一步。”“哈哈哈……是么?我倒不相信韩三锡一点不心疼她的宝贝女儿!兄弟们,捉住她,送到兴庆,咱们倒要看看韩大将军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刀硬!”
说话间,十几人就要动手,藏于高处的李小星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么些大男人,居然欺负一个受了伤的姑娘,实在是太不要脸”;喜的是知道了那女子的名字:“原来你叫韩蝉儿,难怪那天你戴着一枚好看的金蝉。”但看那些人步步紧逼,却始终不敢靠近,显然是对韩蝉儿颇为忌惮。
李小星心中笑道,定是这韩蝉儿一路行来,没少给这些人苦头吃。恒山派道令真师太修为甚高,剑法之精纯鲜有对手,那她老人家的弟子必然不会差了。不过他看着韩蝉儿转念又想,昨日还你伤痕累累,看样子是被这些人追杀,经历大小对战几何厮杀,才致如此,也不知道你恢复得怎样了,罢罢罢,怎么说咱们也有一面之缘、同行之谊,救人还是最要紧的。
山间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我该怎么帮你?
先前几人见韩蝉儿迟迟没有出招,便等不得了,发一声狠,铆足了劲挥舞着大刀齐齐向韩蝉儿砍去。这些大半是前几战中幸存之人,深知韩蝉儿剑法迅捷灵妙,难以对付,但如今她已受伤,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任她出招如何,也叫她无法施展。但几人刀身未落,便听林怪声忽起,未待看清,啊啊啊几声惨叫,五人应声而倒。其他人已然慌乱,怀疑韩蝉儿有什么厉害的帮手隐在暗处,赶忙做出防守之状。
方才李小星急切之中,见满地山石,随手拢之,运劲叠出,发如箭矢,正中那几人的手骨关节处,疼得几人哇哇大叫。
先前说话那人见状,脸色变得铁青,如临大敌,等了半饷,长吁一口气,面向林中抱拳转了一圈,语气甚是恭敬:“哪位寺中高人驾临,还请现身,冯浩敬上拜会。”那人甚为乖觉,此刻毫不犹豫报上姓名,以投石问路,实在是一条妙计:一是他巨船帮气概本应如此,无论如何外人面前不能损了威名;二是大相国寺不参与江湖纷争,即便知道了实情也不会张扬;三是如果发招之人是旁的什么人,知道了也无妨,稍后除掉便是。一石三鸟,不可谓不妙。
李小星看着那人久久不敢抬身,心中窃喜,师父说的果然不错,我祁连派的燎星辰与少林的多罗叶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实情者多半会以为是同一种功夫。但一种是掌法,一种是指法,又怎会一样呢?武功高手不看招式,听风辩音即知,但是普通人么,自然是能蒙混过关的。
冯浩见林中许久无半分声响,眼光闪烁,心中一动,身子缓缓抬起,脸上忧惧之色渐渐变成了得意的喜色。他忽然想到大相国寺之人不会做此等无理取闹之事,若不是大相国寺中人,也就不必太放在心上。
李小星全然看在眼里,十分气恼,姓冯的真是狡黠多诈、一片贼心,今日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计策已定,忽见左手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便有了计较,运起“斗千风”轻功,旋风般握了一只麻雀在手,倏然扑向冯浩,大叫道:“乖乖儿,你要去哪里?还不快快回来!”
冯浩见有人突然疾冲过来,赶忙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李小星一番,见不是大相国寺的,厉声道:“阁下何人?”“我的儿,你怎么不认识爹爹了,倒让我好找!”李小星摩挲着胖乎乎的麻雀,嬉笑说道。冯浩当然知道这是在羞辱于他,一声令下,几把寒光冷刀顿时团团围住了李小星。
李小星赶忙撒手丢了麻雀,满脸惊恐之色,失声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在别人的地盘上居然敢对别人撒野,你们胆子也够大的。”“你是大相国寺的?”“要不然呢?”“哼哼,小子,你说谎找错了地方。正德方丈德高望重,座下弟子皆循规蹈矩,你会是?”
韩蝉儿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既意外又好奇,按理说大相国寺的后山之上,鲜有人来往。自己刻意前来,也只是缓兵之计,碰碰运气,可偏偏出现个少年,他究竟是谁,会是大相国寺的人么?看起来不像,据自己所知,大相国寺几百僧众皆是循规蹈矩,无一人会是这少年的模样。可这少年确实是来找蒙面人的麻烦,也算是帮到了自己,且看他做什么再说。
“这你就不懂了,师父慈悲为怀,当年见我可怜,便收我做了弟子,但我资质粗浅,便专管些挑水劈柴的粗活。”
冯浩面色半信半疑,刚才那招数绝不是一个干粗活的小和尚能使得出来的,他心中拿不定主意,一是他对大相国寺颇为忌惮,江湖中各路朋友对正德方丈都十分敬重,不能与之正面为敌,况此时实在不宜多生事端;二是如若完不成任务,主人必定会怪罪下来,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他不时望望几丈之外的密林,又望望面前的李小星,还有韩蝉儿,突然挥手号令道:“拿下。”
霎时间,林中阵阵风动,几十人手持弓箭,直指李小星与韩蝉儿要害之处。李小星万万没料到冯浩有此一招,暗骂其小人行径,狗急了跳墙……也不知道这韩蝉儿到底弄了什么东西,惹得姓冯的这般心狠手辣,竟不顾佛门重地,做如此下三滥的事情。忙挡在韩蝉儿身前,对其喊道:“快跑!”
空中已是密箭如雨、乱矢齐发,韩蝉儿早有防备,自延州以来,几番厮杀,身边的亲随被尽数除掉,而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开封城外,原以为躲过了那些人,不料还是在这里遇上了。今天不把书信送到,自己就是千古罪人,她忙挥剑护身,来一双她便挡一双,来百枝她便斩百枝,一把宝剑使得像仙鹤奔流、拨云见日,正是恒山派的双鹤迎松。她提剑出招一气呵成,看的李小星连连叫好,可她毕竟手臂带伤,剑招便有些疏松,力道也越来越弱。那些人见状大喜,互相使个眼色,一齐猛砍过来。
李小星不由得有些担心,他自己倒也可以从容应付,可要带着受伤的韩蝉儿脱离这些刀枪剑雨确是有些棘手。对了,擒贼先擒王,宰了姓冯的,速战速决。
不料韩蝉儿一时躲避不及,右腿上竟中了一箭,李小星急忙施展掌法,“庆云浮”如云蔽日、“景风翔”如风催雨,将重重箭矢尽数隔开,随之脚下横扫千军,几人不敌劲力,连扑带跌倒了一片。他祁连的天地维罗掌其实是掌法和脚法配合颇为密切的武功路数,但以修习内功为先:“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泊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守之如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体妙心玄,生出无穷劲力,其创派祖师曾道:“祁连派以内力运掌法,不拘于兵器,可为刀、可为剑、可为斧、可为钺……不一而足,全凭意气使然。”
李小星本自随性而为,这套掌法便深得其精妙,他得了空隙,赶忙扶起韩蝉儿。
恰在此时,阵阵空明的佛音自山巅传来:“唵……嘛……呢……叭……??……吽……”,犹如万古之音,自空中缥缈而来,其静心者甘之如饴,其意乱者如毒虫蚀骨。众人抵挡不住,初时只觉身入弱水,恍恍惚惚,不能自己,继而又觉针入骨髓,卧倒在地,抱头痛哭。
韩蝉儿内力修为只是一般,加之身受重伤,哪里能承受得住,只见她满头汗珠,痛苦难当,李小星见势不妙,将她揽腰抱起,运起轻功奔出密林。
远处的寺庙越来越近,李小星顾不得许多,闯过寺院后门,寻了一处禅房,忙将韩蝉儿放在榻上,准备以内力助其运气。
只是,他一番行动早已惊动了寺中之人,院中尚有几个小沙弥在打扫,见有人抢进院门,提起扫帚便追,其中一人,武艺稍强,追得近些,待看清来人模样,大为恼怒,心道你方才还言辞凿凿,说的天花乱坠、什么敬畏佛祖,如今却破门而入,怀中还抱着个女子,看来你不仅是个十足的骗子,还是个下流之徒,竟做出这等勾当。忙抢进禅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李小星听闻屋外脚步急切,以为是冯浩带人追了过来,内心气愤至极,念道这回要好好教训你这不讲江湖道义的小人,一时间提气丹田,纳气运功,掌中生劲,如烈烈西风而至,喷薄而出,可这掌下去却像落到了软绵绵的棉花堆里,荡然无存,李小星定睛一看,来人确是个老和尚。犹疑中一点灵心闪过,忙收回掌力,抱拳躬身道:“晚辈不知方丈大师驾临,多有得罪,万望见谅。”想来方才那些蒙面人已然狼狈不堪,怎么可能追来。
只见来人慈眉朗目,长袍飘然,正是大相国寺住持正德方丈。正德方丈微微含笑道:“阿弥陀佛,李少侠好掌力,不愧是否成兄的高徒,单这一招西风烈刚中带锋,与否成兄不相上下啊。”李小星脸上不禁一热,回想刚才冒冒失失,讪讪笑道:“晚辈实在无礼,让方丈大师见笑。”
正德方丈淡然一笑,往屋内看去,但见一女子倚在榻侧,问道:“这位女施主是何人?”李小星见问起韩蝉儿,急道:“晚辈与韩姑娘萍水相逢,见她为恶人所困,便帮了一把,可她刚才……受伤了。”“哦,原来如此,且让老衲看一看。”
李小星见韩蝉儿面色越发苍白,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看你打架的时候挺厉害的,内力却是平平无奇。不过,老和尚内功着实浑厚,连我也险些被震住。”
正德方丈切脉后,缓缓说道:“少侠放心,这位韩施主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奔波,加上历经厮杀,血气失了大半,寺中尚有些草药,待女施主服下之后便可无虞。”
李小星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原来方丈大师不但武功高强,医术也如此精妙,晚辈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方才面有忧色,此时又释然开怀,自己浑然不知,却被正德方丈看在眼中,正德方丈只是含笑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老衲只是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既而又转身道:“智和,你拿些纸笔,我写一副方子,你去熬药吧。再拿些止血的白药给李少侠。”
智和怔怔半饷无语,他没想到刚才这个举止散漫的少年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他武功竟如此厉害,还好师父出现,自己才逃过一劫,刚才那些话也不知道到底说没说完,算了算了,技不如人,日后勤加练习才是正经,先去拿药。
半个时辰后,智和端着汤药匆匆而回,救人要紧,这才是正道。不过来至房内,智和又迟疑了,看看韩蝉儿,再看看李小星,脸上又有不悦之色,心道这人也不知是好是坏,李小星见他模样,有意捉弄他,忙抢过药碗,嬉笑道:“有劳小师父了,这就交给我吧。”智和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就不劳小师父挂怀了,难不成小师父就能……授受而亲了?”智和听了这话,脸上涨得通红,急道:“哼,师父要我交给你,那便给你了。”
李小星为韩蝉儿敷好箭伤,喂下汤药,则随正德方丈穿过几道院落,拾阶而上,来到一处僻静的禅房。
远看高山,李小星不禁感慨,中原之景确与塞外大有不同,祁连群峰千里争胜,豪气透云间,朝晖夕阴,气象万千。亘古冰川、连绵雪山、驼铃沙洲,还有无疆的草原,恣意潇洒。而这里,高山巍峨,令人望峰息心,尤为舒然。
此处禅房临峭壁而建,只房门是松木所做,虽历经风雨,却昂然而立。走进房内,浩瀚佛经、漫卷无边。正对房门之处,仅余三尺之地,中有一个小小的香几,两旁各有一个蒲团。而左边的蒲团荡然无存,倒是有一处凹陷,深有两寸,显然是内功深厚之人在此处常年打坐而为。李小星心中佩服不已,想到师父武功固然高明,但境界跟老和尚相比,应该还是差一些的,又想到师父最近鬼鬼祟祟,不知在谋划什么,无缘无故让自己来这地方送信。
“少侠请坐。”“是,方丈大师,您称呼我姓名便是,少侠二字晚辈实在不敢当。”“嗯,少年人谦虚谨慎,却是很好,不过,令师与我是多年至交,我便称呼你声贤侄可算使得?”李小星躬身称是,不再多言。老和尚接着道:“贤侄此次前来开封,可有要事?”“师父有书信一封,说是今年封剑大会,请方丈大师务必亲临铸剑山庄。”说着将书信呈上。
正德方丈看了来信,脸色颇为平静,似乎是早已知道这个消息,过了良久,接着道:“你师父可曾说道祁连派也会前往?”李小星道:“师父只是吩咐我先到兴庆府,大师兄界时会携众师兄弟前往,其他一切事宜尚未安排,不过晚辈猜想师父此举定有深意。”正德方丈点点头,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脸上的神色越发的平静,似入禅定。
李小星不敢搅扰,也调息运气,端坐一旁。但觉气息纳和,如渊如泉……
过不多久,门外脚步声动,智和来报:“师父,那位女施主醒了。”
正德方丈听言,微微睁眼,含笑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贤侄,一同去看看吧。”李小星听说韩蝉儿醒了,心中自是欢喜得很,但却无意前往,只说道:“晚辈已叨扰多时,且有师命在身,这就告辞。”老和尚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如此,老衲便不多留了,贤侄请便。”好个李小星,大智若愚,有巧有拙,不简单啊。
原是李小星在树林听到韩三锡这个名字,他略微知道,韩三锡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便不愿与之多有瓜葛,江湖之人便行江湖之事则已。
须臾,正德方丈来至韩蝉儿处,韩蝉儿见到正德方丈跪地拜谢:“多谢方丈大师再生之恩,晚辈无以为报。”正德方丈面含笑意:“韩施主快快请起,施主言重了,老衲只是举手之劳。”
韩蝉儿起身,往正德方丈身后望去,却没有见到所想之人,心中不禁疑惑,正德方丈何等高人,早已猜到,接着说:“李贤侄有要事在身,知施主无碍,已然赶赴长安城。”“他是方丈大师的师侄?”“哦,那倒不是,他是祁连派弟子,老衲与祁连张掌门所交甚厚,是以如此称呼。”“既是如此,那这份恩情要以后再报了。方丈大师,我有要事须赶回府中,不知大师可否派两位师兄帮忙?”“施主稍安勿躁,老衲已派人到贵府送信,想来贵府众人即刻便到。”
韩蝉儿讶异不已,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查之物,莫不是刚才林中的话,方丈大师也听了去?是了,若非他老人家及时出手,我们也不能那么顺利脱身,便又做了一揖:“多谢方丈大师。”
半个时辰后,大相国寺门前疾风似的来了二十快骑,当首一个清冷秀丽的女子,急急踏入寺中,看到韩蝉儿跪倒在地:“少将军,添香有罪,让少将军陷入险境。”“这不是你的错,先起来。”韩蝉儿道。“属下本来在进入开封府各处要道都派了府兵接应,但无一处发现少将军”“嗯,回去再说。”
韩蝉儿亲往方丈处告别,随后带着府兵赶回镇国将军府。
正德方丈送客而归,行至半山,忽听林中风动,笑道:“无忧者山欢水乐、逍遥快活,好义者千里奔寻、水深火热,其心为何?嘿嘿,老谋深算矣。”
“贼秃驴,我与你相交数十载,你怎地背后骂我?”“张兄此言差矣,你近在咫尺,怎能说是背后?”话音未落,林中转出一人,苍颜华发,形神矍铄,罗衣褴衫,芒鞋轻履,正是祁连派掌门张否成。“罢了,我说不过你。果真无忧,我怎么会派这小子来找你?”“哦?却是为何?”“你看了信没有?”“看了,中原风动,黑水旗响。”“那你会不明白?”“只是难为这少年了。”
“哼哼,你万万想不到,我是怎么收的这个徒弟?”
“诈也!”
“哼哼,是诈非诈!”说及此事,是张否成平生难得的快事:“你们佛家不是讲缘么?十年前,我下山做事,远远见着一商人载着满车的好酒要往西域而去,这本是极平常的事,偏偏那日烈阳如灼,又偏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俯身趴在酒坛之上,一动不动。我觉得此事甚为稀奇,便向前问道:‘那小子,你在干什么?’那小子头也不抬,懒懒散散道了一句‘酒香,睡得也香’,我又问‘那你为何俯着身子?’‘我长得好看,怕日头。’哈哈,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是块材料,便一番劝说,让他爹娘留给我做了徒弟。”
正德方丈摇摇头,拾阶而上,“林玄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