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送已薨逝仲兄的公女登上息国使一行的车马,陈侯杵臼回到宛丘城垣里路寝的殿内坐稳。
他对仲兄的公女没有什么偏见,毕竟是因为大兄仲兄先后薨逝,又无公子后嗣,才得以阴差阳错地继承了陈侯之位。
息国虽然不是什么大国,但好歹也是诸夏中的侯爵,只论等级与陈国同等,能作为君夫人,也并不辱没陈国公女的地位。
其姊美貌虽然较之不如,却能够许配给蔡侯献舞,蔡国比起息国就有地位得多,但那是公女君父尚在时之事了。
正在此时,却听得殿外一阵忙乱的趋步之声,使陈侯杵臼很是感到不悦,他吩咐左右近人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未等左右应声,就有寺人来报:“君上,齐国上卿高氏奉新任齐侯之命,来国为齐侯聘娶公女。”
陈侯杵臼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既是欣喜又是矛盾,自己还未生女,这说的不是仲兄的公女又会是谁呢。
仲兄公女的美名已经传至了千里以外的大国,甚至齐侯还派遣上卿亲自来聘,这固然是件极有面子的好事。
然而问题在于仲兄的公女已经许配给息侯了,并且息国来迎娶的使者也已经出发。虽然齐侯比起息侯,地位当然是显耀得多,可是自己恐怕也不好公然毁约吧。
正当陈侯杵臼踌躇之时,左右近臣又汇报了一个关于这名新齐侯的消息:
“据齐上卿高氏来娶聘随行齐人所说,鲁侯率师三百乘伐齐,已经为齐侯所败,如今齐侯伐鲁也已取胜。”
“大约齐侯距陈千里之遥,还来不及听说先君公女已经被许配给息侯了罢。”
陈侯杵臼顿时又增添了一重烦恼,他没好气地道:“齐侯既然平服鲁国,又使上卿来国聘娶,已经是给了寡人颜面。”
“假使寡人拒绝,即便齐侯不追究,寡人的颜面又将置于何地呢?恐怕将为诸侯所笑。为之奈何?”
近臣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君上暂未有公女,先君等公女也尽数许配在外了,不如选取公族之女代替先君公女送给齐侯?”
陈侯杵臼神色更为难看,他道:“齐侯遣上卿为使,难道就是为了聘公族之女为夫人吗?这样的办法,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经过陈侯杵臼的训斥,近臣们都讷讷半晌,相顾无言,只得退下。
不过经过这一提醒,陈侯杵臼倒想出了个好办法来,他心下暗暗思索:
不若先寻些借口拖延上卿高傒等几日,待仲兄公女已抵至息境,再对高卿等直言相告。
这样一来,就轮到齐使一行来做选择了,不过婚约已成事实,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彼时再用公族女作为补偿,想必齐侯也不会再有什么话可说。
计议已定,陈侯杵臼便命近臣道:“众卿便代寡人迎接齐使,告知他们寡人数日前不巧染疾,身体不适,巫医正替寡人医治,待疾病稍轻,再出见齐国上卿。”
他还特地吩咐诸人道:“齐使一切待遇都要以接待大国卿士为例,奉为贵宾,绝不许有怠慢之处。”
众卿听后也都心领神会,各自退下依计行事。
高傒素有智计,他当然知晓这是陈侯杵臼的推脱之语。先前陈侯还送息国使者出城,可不见丝毫有身染疾病的迹象。
不过高傒也早有准备,他遥望西南方,露出一丝笑容,随即与随同之人住入了替他准备好的宅邸。
在高傒所遥望的方向,允汲正身披甲胄,皱眉等待着撒出去的戎部骑士带回的具体消息。
允汲在千余戎部骑兵间选取的这两百甲骑,的确不愧为优中选优者。他们即便从未来过陈国,对附近地形也一无所知,同样能够保证在撒出去后仍能汇集一处。
只不过纵使有这样的一支精骑,允汲还是真切地感觉到了此次任务的困难之处。
陈国与蔡国间确实有着大道,息国使也多半是走这条路,但允汲毕竟只有二百余骑,想要彻底探明整条道路几乎是不可能的。
据允汲的消息,自己最远处的属下已经靠近蔡国疆域,这说明息国使一行的速度也很快,可能也已经快到达蔡国了。
“要不要进入蔡国呢?”允汲确实感到一些犹豫,先前高傒卿士就嘱咐他不要节外生枝,进入蔡国境无疑会增添被发现的可能。
允汲正犹疑间,一名戎部骑士纵马来报道:“骑兵允某已经探知,息国使还未至蔡国,如今正在陈蔡之间。”
允汲面上顿时涌起喜色,但他强自压抑,镇定道:“确定是息国使一行?不要把旗帜上的篆文认错了!”
“没有认错!属下之中亦有识得篆文者,虽然字形与齐篆不太一致,但经过反复确认,那旗帜上的确是息字。”
“息国使者有多少人马?”
“兵车十辆,甲士数十人,其余徒众上百,携了公女嫁妆等陪嫁诸物有十车。”
听了息国使随行人马,允汲仰天长笑,随即对左右道:“本以为息侯与君上同为侯爵,还有所重视,没想到竟然连羸弱的燕人都不比。”
“命戎骑汇集来此,本将带领二三子为撑犁孤涂请回阏氏,尽杀息国使。”
左右戎部骑士听闻之后,尽皆将手中角弓高高举起,发出一阵嚎叫,跟随允汲策马向目的地奔袭而去。
在行进之中,不时有零散的戎部骑士汇入骑军之间,或两三人,或成队者,不一而足,但声势却逐渐浩大起来。马蹄掀起踏落在原野间,像是重锤在夯击地面。
未过多时,息国使者一行便真切听到这一声声夯击声,那是成群结队的骑兵在向这里靠近。
息国使慌忙取出弓箭,站在兵车上,令兵车成队而行,防止敌人的冲击,但他却惊愕地发现,那是一支迥异于诸夏的军队。
他们身着甲胄,手持弓箭,策马奔驰,却能够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他们像流动的河水,能够轻易分化成两队,呈线状左右包抄而来,仅仅两百余骑却给人以人多势众之感。
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箭矢,之所以说是密集,因为它不仅像雨一样,一蓬蓬飞射而来,它们更是四面八方,恍若无处不在。
这些美金的箭矢的确没有诸夏的贯彻力,但它们仍然极为锐利。它们能够被扎甲阻碍,但扎甲仍有薄弱的区域。
朝面颈部而来的箭矢,轻易地就可以贯入脆弱的人体,使他们当即死亡。
息国使的意识中最后出现的,是一支迎面而来的箭,随即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