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高傒自从接受了小白前往陈国娶聘的任务,一路上驱车犹如风驰电掣一般,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唯恐陈国已将公女送往了息国。
从陈国到息国的距离,比起从齐国到陈国,何止短了数倍,因此高傒着实不敢稍有懈怠。
以至于就连出身于戎部,幼时即尝艰辛的当户允汲,也不禁钦服这位品性忠厚的卿士了。身为大国上卿,名位何尝低了,却愿意替君主奔走劳顿。
不过高傒毕竟到了中年,不比年轻时了,连日奔波之下,神色还是不免透出了一丝疲乏。
“卿士,戎部骑士也多年未曾昼夜奔袭,实在力不从心,不如请卿士命众人先歇息一夜再启程罢?”
听了允汲之言,高傒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据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允汲所率领的戎部骑士单骑走马,比起沉重的车马可轻松太多了。
高傒本来并不赞同小白对戎部的收揽,但他接触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由允汲从戎部千余骑中精挑细选的二百余带甲精骑,的确并非夏人轻易所能及至。
至少其能够在乾时之役前一夜间奔袭近百里,从临淄出发绕过时水源头到达爰娄,甚至还能继续作战,这就不是诸夏国人所能做到的。
何况高傒虽然不能称作神射,但也熟悉五射之艺,他对戎部骑士的射术自有一番感受。
射艺作为礼的衡量标准之一,在诸夏是一门极其系统的技术,五射的基本要求就是“有力”、“精准”两点,至于连珠箭、连发连中之类则属于进修技巧。
在《诗经齐风》之中,就曾描述鲁侯同的勇健善射,正所谓“射则贯兮”、“不出正兮”,可见只要满足这两点,就可以称作善射了。
可在高傒眼里,这些戎部骑士不仅所用角弓无力,就连控弦之法也不同诸夏,并且引弓更是不求满月,依据五射的标准来看,可以说乏善可陈。
五射技艺对高傒来讲,绝非什么虚礼,而是有着现实需求的。不能够“射则贯”,凭借什么射透坚固甲胄?不能够“不出正”,射不中还要多说吗?
“大约这些戎狄之属,是没见识过七札的犀甲吧?穿着一札革甲就当做什么宝贝,也难怪射术不求贯彻之力了。”
高傒撇过这些戎部骑士身上清洗干净的旧革甲,心里默默道:“只不过他们虽然单骑走马,不习五射。但是怎么才能做到骑在颠簸的马上,还能够射中目标的?”
在兵车上射箭与骑射,绝对不是同一种概念,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高傒在接触戎部骑士之后尝试过单骑走马,但他在疾驰的马背上都很难坐稳,更不要说还要解放双手用来射箭了。
怀着莫名的心情,高傒摆手拒绝了允汲的提议,他道:“之所以专门请允上士助力,正是由于君命之紧迫,如今已至于宋之南鄙,距离陈国不过咫尺,何谈反要歇息呢?”
“待为君上娶聘之事完成,本卿士亲自为诸位向君上请功。”
允汲听后感觉深以为然,他生于戎部之中,虽然渐沐夏风得以开化,行事如同夏人一般,但骨子里的戎狄风俗却仍有存续。
他并不觉得小白在陈国公女已被陈侯杵臼许配给息侯之后,再行抢亲之事有什么不合适,甚至为此在心中颇感喜悦。
在草原上,灭亡其他部族强纳其妻妾之事时常发生,根本不足为怪。何况小白愿意把这样的私事交给他处理,无疑是把他当做心腹了,飞黄腾达之日难道还会远吗?
允汲兴奋地应承道:“卿士如果是这么打算,属下又如何拒绝呢?”
高傒和允汲一行数百人,行了有十余日,靠近了陈国国境,又经过数日,才终于接近了陈都宛丘。
途道之上,总能遇见列国间的商旅,用车辆载着各类货物跋涉着。这些商旅多为郑人所有,来往于宛丘与新郑之间,以通有无,不过偶尔也可见宋商。
这些商旅多半以为高傒一行人也是同行,毕竟虽然有二百余骑士很是扎眼,但高傒一行携带的车辆也不少,否则补给也是个大问题。
随口交谈之间,高傒却得知了一件对此行娶聘任务影响重大的消息:
数日之前,将成为息侯夫人的陈国公女,已经在息侯使者的迎接之下,从宛丘出发,打算经由蔡国前往息国了。
这可真是个糟糕至极的消息,至少对高傒来说,先前劝说陈侯杵臼撕毁和息侯的婚约,并使之改与齐侯联姻的办法,如今已经行不通了。
陈国公女既然已经在息国使的陪同下出发,就意味着陈侯杵臼已经送公女出嫁。在这种情况下,陈侯无论畏惧齐国乃至愿意同齐国联姻,也很难会同意了。
不仅是高傒的神色难看,允汲亦然,乃至更甚,他下意识地握住角弓和袋中箭的尾羽,几乎要择人而噬。
允汲声音嘶哑,似乎许久未饮水了,他缓缓说着,像在暗示:“卿士,君上之命,属下不敢有违,倘若陈侯不应许……”
高傒眉间微皱,紧盯着允汲说道:“怎么?君上命以本卿士主此娶聘事,允上士为辅,难道允上士竟打算自行其是么?”
允汲低下头颅,涩声道:“属下怎敢违君上之命?只是二者如今相悖,属下又该听哪个呢?还请卿士定夺。”
见允汲究竟低头服命,高傒面色才有所缓和,他道:“君上之命自然不可违,然而事已至此,不可再横生枝节。”
高傒踱步沉吟片刻,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允汲:“本卿士方才听那名郑商说,是息国使迎公女归国是吗?陈侯没有另派人去护送公女罢?”
允汲颔首。
“看来这位公女,还真是不受陈侯的重视啊,不过诚然,其并非陈侯亲生,的确也没资格被看重啊。既然不被看重,那么嫁给息侯和齐侯,想必区别也并不大吧?”
允汲听了高傒之言,恍有所悟,他低声道:“卿士的意思是?要属下……”
高傒面不改色,指着西南向——那是息国使一行经由蔡国归国的方向,随即化为手刀斩下。
允汲看着没露出一丝表情的高傒,艰涩地吞了口唾沫,接令道:“属下必然不辱使命。只是,卿士打算接下来如何?”
高傒高深莫测地笑笑,他对陈侯杵臼的心理已经有所把握,道:
“本卿士自然是大张旗鼓,表明齐国上卿的身份,为齐侯来娶聘陈国公女了。允上士,可别让本卿士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