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不用这么紧张。”小白虽然完全明白自己作为礼乐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即将成为这个时代华夏最强大之一的诸侯国国君的公子,但他仍然没有作为一名封建统治者的自觉,行为举止还是抱有现代人的平等观念的影响,并不习惯别人下跪,即便春秋时代的跪坐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屈辱的意味。
“公子,妾不敢。”侍女兰、芝慌乱地把头低下,只是不敢回应。最后小白只得亲自将她们扶起来,令她们引自己去沐浴,否则看这样的情形,恐怕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澡洗完,与高傒等卿大夫会面时,他们还不一定怎么看待小白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兰汤就是以菊科的佩兰煎煮出的热水,含有香气,人们认为以此沐浴可以避邪气,故在祭祀前行斋戒时常以此沐浴,希望借此取悦祖先的英灵和诸位神祇,以使他们保佑尚处于人间的后代和人民,屈原《九歌*云中君》中说:沐兰汤兮浴芳,华采衣兮若英。
小白从未用过这种热气腾腾、芳香扑鼻的液体沐浴,初次见到兰汤此物心底不免很是有些迟疑,直到兰、芝两名美貌的侍女为他宽衣解带,并且把他时常佩戴的一柄三尺宝剑卸下放在一旁,这才无奈之下跨入浴桶之中。
将全身都浸泡在兰汤之中,小白才发觉这热水煎煮的正好合适,既不是滚烫,又没有使他感觉水温不够,用木柴煎煮出的热水能做到这种程度,这可比小白前世时用热水器控制水温难度大得多了,而且小白还是曾经给自己调的热水烫到过,可见服侍国君生活起居的这些宫人官爵虽不高,但服务水平还是不低的。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给之前弑君自立的公孙无知这种昏聩之人服务不好,恐怕就不是挨两句批评那么简单的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春秋时代的君主中央集权的程度或许不高,但行事无所顾忌的君主却实在不少,在自己家里还是说一不二的,这些宫人简直就像国君的奴仆一样,如果上位者有所不满,随时都可能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
全身都被温暖的香草水包裹着,热腾腾的芳香气味充塞于口鼻之间,还有两名美貌侍女在给他轻柔地搓洗颈背,余光偶尔间可以看见她们青葱的玉指在雾蒙蒙的环境里若隐若现,小白顿时感到心情十分愉悦。
一朝从流寓异国、风餐露宿的公子变为即将即位的齐国国君,生活就能够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改变,权位真是一种迷人而又极度危险的东西。
不经意间,小白的目光移到两名侍女身上,顿时没有办法移开了,前世他常自诩对色相的抵抗力强,不知为何,也许是受到这个好色如命的公子小白躯体本能的影响,他对于色相的抵抗能力就仿佛藏满蚁穴的堤坝,轻易地就会土崩瓦解。
只见两侍女由于热腾腾的兰汤蒸汽,身上所穿着的淡青色深衣被香汗浸湿了不少,那凹凸有致的身段顿时似有还无地显露出来,青葱的指尖,莹白的手腕,精致的颈脖,一头乌发在雾气的掩映下更加润泽,不着脂粉的娇俏脸庞显得更为清丽,颇为满足小白对于美人的全部想象。
仿佛察觉到了小白的目光,两名侍女不禁都感到十分羞怯,她们经过宫室一些年长宫人的教育,知道自己入宫将会面对什么,心中也不是没有准备,可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白就面对这样的场面,醉人的晕红顿时涌上俏脸,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就放缓了,妹妹芝甚至更加不堪,羞涩地娇躯微微战栗,连耳根处都显得通红,像黄昏时天边灿烂的虹霞。
直到感到沐浴的兰汤水温降低了不少,小白这才察觉到自己沐浴已经用去不少时间了,想到此处,他赶紧站起身来,把身上擦干,由两名侍女给他穿上一件玄衣红裳的直裾深衣,腰间悬挂上那柄藏于华美剑鞘中的宝剑和一组良玉饰件。
这柄剑流光溢金,锋锐非常,观之宛如镜面,剑格上嵌有绿松宝石,确实是一柄好剑,但可惜只有三尺长,也就是大约不到六十公分,不过这已经是齐国匠人经过多次的试验和冶炼,所能够铸造出最好的铜剑了,同时代寻常铜剑的全长往往都只有三四十公分。
这种长度的剑在今人看来只不过是匕首而已,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样短的兵器当然极大地增多了格斗刺杀的危险性,甚至对于皮扎甲这样防护力远不如铁甲的原始护具也无法造成太大威胁,因此春秋时代流行的车战往往更加习惯用长杆的戈作战。
但是由于青铜这种合金本身的性质所限制,齐国在青铜冶铸工艺上虽然已经较诸夏为先进,但仍然还在对铜锡铅的配比进行优化和调整,现在这个春秋时代的早期阶段,在目前的冶铸工艺和条件之下,很难以用青铜为原料铸造出能够用于实战的更长的剑。
直到春秋后期吴国由于能够通过诸夏霸主晋国接触到中原先进的青铜冶铸技术,得以大规模地开采冶炼在该地广泛分布的铜锡矿,金锡配比和铸剑技术逐渐进步和兴起,更加坚固锐利的剑足以适应战争的需要,使吴国的国力得到极大充实,因而迅速崛起,这才使得吴钩成为了宝剑的代名词。
到了战国时代,秦国虽据有关中膏腴之地却少铁矿,难以大规模地冶炼钢铁,又因为极高烈度的战争对兵器的大量需要,不得不穷尽青铜这种已经落后材料的性能,以至于在战国末期已经能够铸出全长九十公分甚至更长的可用于实战的铜剑,可以说已经史无前例、后无来者地将材料、设计和铸造技术都发展到古今中外的巅峰了。
一想到这些关乎战争的事,小白不禁感觉自己应该更迅速地确立自己身为齐国君主的身份,以便自己名正言顺的赶紧召集国人甲士组织训练。
虽然看样子旅贲这一支部队还是保持了常规的军事训练,但是普通的国人却不是召集来就可以直接上战场的,即便拥有旅贲这样的中坚力量,也应该赶紧在姐姐文姜之子,自己的便宜外甥鲁侯同率军赶来之前组织起军事训练。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不进行常规的军事训练就把公民投入战场,这是有目的将他们抛弃在战场上。后来狄人大举入侵卫国,卫懿公费尽心血才组织起来的部队一触即溃,只进行了轻微的抵抗就迅速地溃逃了,一方面当然是由于卫懿公本人好鹤以至于封鹤为大夫的荒谬举动,令国人不愿意为他上战场。
另一方面,即便卫人抱有保家卫国的勇气,响应号召投入战场,但在阵战中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如果甲士不能听到明确的指令,将领不能及时得到士卒的回应,那么在激战中就会零星地出现溃逃,然后在人的从众心理下军队无可避免地走向崩溃,完全放弃抵抗,变成待宰的羔羊,这样的军队面对骁勇善战的狄人怎么能获胜呢?
鲁侯同并不是一个庸碌之辈,而是一个比较有才能的君主,他为公子纠回齐国即位实际上做了不少准备。第一迅速动员鲁国的军队,足足召集了三百乘兵车,七千五百人的甲士和徒卒,加上运输辎重的民夫有上万人。第二派使者前往齐国,邀请一部分支持公子纠的大夫到鲁国南鄙的一个叫做蔇的地方进行盟约,以对抗阻止公子纠回国即位的反对势力。
鲁侯同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扶持公子纠做齐国君主,这显然不是为了替周王室维护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而只是因为扶持公子纠做齐侯这件事有很大的利益,足以使鲁国人为此大动干戈,不惜靡费金帛粟米动员起一支三百乘兵车的部队。
如果鲁国人资助的公子纠能够即位,往小了说齐鲁两国友好,齐国虽然是大国,不能随意侵犯鲁国,甚至归还以往侵夺鲁国的城邑土地,往大了说可以借机通过公子纠掌握齐国的朝政,使齐国听从于鲁国。
为了对抗齐国内部的反对势力,公子纠必须借助鲁国的力量而亲附鲁国,作为代价,鲁国因此想要齐国的什么得不到?
鲁侯同扶持公子纠的计划在历史上固然惨痛地失败了,他在乾时被以逸待劳的齐桓公打的大败,连亲自乘坐的戎车都丢弃掉,最后只能乘坐轻车,留下两名大夫转移齐军的注意力才得以逃走。
但面对这样一个并不简单的对手,小白当然不可以掉以轻心,他比这具躯体的原主人又强在哪呢?更宽广的见识,更长远的目光吗?这些对于即将面对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的小白又暂时有什么用处呢?管仲落魄之时尚且不得志,经商只得占鲍叔牙的便宜,参战只能躲在最后,管仲难道就没有才能吗?傲慢只会招致敌人,轻视只会招致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