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刚刚乘车穿过足有五雉高的宫墙,直到进入临淄宫室,一路上宫门侧和宫墙上戍卫的甲士披坚执锐,手中所执长戈的戈头和头戴的胄都是吉金铸造而成,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而身上所穿戴的甲却不是吉金所制,而是犀兕之皮所制成的皮甲。
事实上,整个春秋时期在战争中常用的甲主要还是皮甲,高端坚固一些就是所谓的犀兕之甲,甚至可以称为‘坚若金石’,可见在当时人们眼中,铜甲实际上并不能够取代皮甲。
这是由于铜甲甲片的铸制编连都比较困难,比起皮甲又非常沉重,而且铜又是一种极为贵重的资源,通常只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因此成本也非常高,最重要的是它的防护能力实际上比起犀兕之甲并没有太大提升,因此铜甲这种不符合生产力的奢侈护具没有更多发展。
说到犀兕,由于先秦时期华夏大地的气候温暖湿润,森林繁密茂盛,河流沼泽密布,在如今的山东甚至更北的地方都有犀牛的分布,甚至有亚洲象的分布,至于其它的野生动物自然也不会是少数,即便是临淄附近生活的居民都时常有被野生动物袭击的事件,齐国几乎年年举行狩猎活动,这当然为制甲产业提供了丰富的原材料。
小白从记忆里就能够得知,这样的甲士分布在宫室和临淄城戍卫,称为旅贲。各个诸侯几乎都设有这种禁卫军,但齐国的旅贲编制足有兵车四十乘,甲士一千人之众,设有下大夫二人,上士十人,中士四十人,剩余都是下士及国人。
《国语*鲁语下》载:天子有虎贲,习武训也;诸侯有旅贲,御灾害也。《逸周书》载: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王既誓,以戎车、虎贲驰商师,商师大崩。商纣奔内,登于鹿台之上,屏遮而自燔于火。
周武王命令太公望姜尚带领甲士挑战,武王誓师以激励士气,完毕,于是用兵车和跟随的虎贲士冲击商军,商军溃败。以寡击众而大破之,从中可见虎贲这支精锐部队在殷周革命的关键牧野之战中所发挥出的极大作用。
旅贲就是齐国公室军的常备主力,不过这支部队事实上没有实现完全脱产,大部分国人甲士还是需要采取轮换或是公室派奴隶帮助耕作的方式维持他们履行自己的公职。
这让小白不禁联想起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失败后被迫签订的凡尔赛条约,其条件非常苛刻,不仅要求巨额赔款,为了防止德国再次拥有进攻能力还要求德国当局只允许保留十万国防军,其余都要裁撤,十万陆军对于欧陆其它列强来说规模当然非常小,可以非常轻松地战胜。
但德国在此期间大量训练预备役部队,兵工厂则试验生产新式武器,居然能够在二战前夕,以十万国防军为骨干,一进行动员就动员出数百万有战斗力的部队,并且在战争初期势如破竹,取得了极大的战果。
这和齐国此时的动员机制颇有相同之处,保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常备武装,平常在农闲时期动员国人庶人参与狩猎行动,这就是一种训练组织和动员能力的预备役制度,武库中则存储有大量暂不需要使用的甲胄兵器,国家一旦需要更多部队投入战争,只要以这支武装力量为根本就能够动员出一支颇具战斗力的大规模部队。
后世的华夏这片土地上自从由于察举制的变异崛起了世家士族这个阶层,他们就牢牢把持住了郡县制空当之下的乡镇基层政权,隐瞒户口,侵占田亩,即便皇帝的权威至高无上,也不能把手伸到乡镇政权上来,先秦至汉初编户齐民这样高瞻远瞩的政策从此被挖去了根本,这直接导致了自从东汉以后中原政权的动员能力迅速下降。
职业士兵的逐步发展和领土的越发广阔同时也使征召兵的后勤受到极大限制,自此中国的战争几乎彻底与黎民百姓丧失了联系,先秦、西汉时那样调集数十上百万士卒决胜负国运于一战这样的事越来越少。
以至于在华夏这片广袤辽阔的土地上,十万精锐军队就能决定神器更易,国家兴衰,千倍万倍于此的人口、经济实力都无济于事,只能充当一个似乎毫无关系的看客,被动地接受命运。
心中暗暗评估了一下齐国的公室军规模及战斗力,小白开始打量临淄宫室其他的设施,毕竟这里以后全部都是他自己家的家产,由不得他不上心。
宫室各处设置得很有规则,前面是供国君处理政事的朝殿,后面则是供国君休沐所用的各处寝殿,周围各殿则是太后及妃嫔滕妾居住,还有一些是供宫室内的宫人侍女所使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还引来城西壕沟也就是护城河水为池,有长桥卧于波上,鲤鱼凫于塘中,又有齐国美女充塞宫室之间,不知者以为天境。
高衡却突然停下脚步,只是吩咐他职下的几名寺人领着小白进入国君寝殿,如今小白即位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了,不仅国高二位卿士都表示支持,公室方面也尽皆默许,只是在顺水推舟,以表明小白即位乃是他自己争取而来,并非公室操纵,这么一来,稍有政治头脑的人也不会横加阻挠。
“公子,臣不便进入寝殿,等您休沐完毕,再请诸位卿大夫于朝殿会面即可。”高衡告罪一声并说道。
“好,那你先退下吧。”小白也回应一声,转身步入寝殿,前方则有侍女引导他通向寝殿内部。
寝殿分为好几大区域,分别可以供齐国国君饮食、沐浴、睡眠,另外还有一处颇大的空间,如同朝殿明堂一般布置,用于国君观赏歌舞及乐器,对于春秋时代的人来说,这些娱乐项目实际上已经不少了,而且形式繁多有趣,但是对于小白这种现代人,新奇则有之,其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太大乐趣。
“公子,兰汤已经准备好了。”前面引导的两名侍女行至殿中,这才转过头来向小白行礼道,此前小白只能看见她们如同绸缎般的秀发。
这两名侍女都身着淡青色的曲裾深衣,身高大约一米六多,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放在现代还没有成年,但身段仪态都已不同幼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臻首峨眉,青丝未见步摇相称,乌发自有丝带将束,虽无脂粉,亦有闻香,削肩两线素,星眸一点漆,其清丽脱俗之美,如同甘冽的山泉水,又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以至于自认为见过世面的小白一时间怔住在原地。
“你们,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宫的?”小白只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似乎有一团火从身体里冒出来,两名侍女清丽娇美的容颜配上淡青色的深衣,顿时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前世并不是一个这么冲动的人。
难道说这具躯体里还有着公子小白的某些本能?这不能不使他想到某人姑姊妹有未嫁者七人的‘辉煌’战绩。
“妾叫兰,妹妹叫芝,妾与妹妹入宫未有五日,是大宗伯派人于临淄选中才送入宫内的。”一名侍女看起来稍成熟些,行礼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小白一眼,然后轻轻地回答道,至于她的妹妹则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小白,只是羞涩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是这样啊,家人怎么样呢?父母都好吧?”小白用老套至极的拉家常硬扯话题,实际上如果是现代女性,人家可能根本不给这种直男搭讪的机会,不过谁让这是民风淳朴的春秋时代呢,大部分人甚至没见过哪怕只是大夫阶层的贵族,更不可能有一个公子和颜悦色地同之说话。
“父亲很好,但母亲前几年就过世了。”说到这里,侍女兰的明眸中露出了一丝悲戚之色。
“抱歉,我不知道—”小白固然知道春秋时代由于劳作辛苦,饮食简陋,医疗也不发达,还处于巫医一体的时期,因此先秦时代的人,哪怕是古代人的寿命都很短,有些甚至没有办法活过四十岁,但他确实没有想到随便碰见一个人都有与此相关的痛苦。
“不敢,妾怎么能让公子道歉呢。”侍女兰连忙拉着芝跪坐下来,低着头回应道,她从来没有见过公子,也更不知道公子怎么会向她道歉,之前那名大宗伯的家仆仅仅是一名士,只是飞扬跋扈地跟父亲说要她们入宫,父亲就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虽然事后她们才通过其他宫人得知家里获得了补偿。
但是先前一名下士想要强娶她,父亲都强硬地拒绝了。父亲根本不是胆怯的人,但是大宗伯实在是没有办法抵抗的,对于她们来说,大宗伯都已经是无法想象的高官了,国君的儿子要尊贵到什么地步?她们这样的庶人之女又怎么敢让公子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