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君长允夏还在为当户允汲所暗示的方法纠结不已,或许作为戎狄君长,这简直是不需要考虑的。如果在燕北草原上献出一名部族之女就能获取极大利益,哪怕是君女,也大有戎狄的君长愿意之至,不如说这是求都求不来的。
但允夏一向希望成为一个有身份的夏人,自然不愿意在行为上继续与戎狄相同了。即便不止戎狄,那些齐国野民迫于生存也只得如此行事,但这也没能成为他说服自己的借口,反而成为了一种鞭策。
他告诉自己说:夏人不遵守礼仪,都会成为这样为厚利所动的人,那么本身就有这样习俗的戎狄如果还继续放纵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想到这里,允夏顿时严肃地对允汲道:“我想要成为夏人,是希望能够通过学习礼仪这样的方式,而不只是为了成为夏人。如果能够为了成为夏人,而轻易放弃曾经坚持的底线,那么不就失去初衷了吗?”
允汲见允夏挣扎半晌也没能够说服自己,非但没有感到怒其不争,反而心底暗暗赞叹,他顿时解释道:“君长大概以为臣是在劝君长献姊以求荣禄罢?臣未曾有此意。先前臣狃于卑鄙,不敢轻率言及君长家务,因而才使君长有所误解。”
允夏这才感到一丝释然,问道:“那么当户究竟何意?请明言。”
允汲自然是和盘托出,他道:“诸夏如今礼乐虽未曾彻底崩坏,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只怕已经有了征兆。先前就有周郑互质一事,可见诸夏之间也已经开始失去信任,不得不取这样的下策,取外国公子为人质之事渐多。”
“诸夏大国本相为亲戚,姻亲累结,有三百年之久,然而这样的关系尚且不足令诸侯们相信。反观戎狄小族,诸夏既知四夷素无信义,纵楚子亦与南蛮无异,况且我们又与齐公族从无关系,即便有些利用的价值,齐侯又要怎么信任呢?”
“如果要效仿诸夏互信之法,却又只有君长与君女二人。先君从无兄弟,部族中其余人等都不足道,哪怕让臣做这个人质,以臣之卑鄙,恐怕齐侯也还是觉得不足,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允夏若有所思道:“当户之意,是让阿姊做齐侯的人质?以此来换取齐侯对我们部族的信任?”
允汲当下大点其头,连连称是,只在心下失笑:诸夏也从来没有用公女来做人质的道理啊。他先前一番筹谋划策,只待施展,倘若君长允夏在这时碍于礼仪不愿配合,那局面可就不太容易收拾了。
好在自己尚有几分急智,赶紧改口说这是效仿诸夏之法,这才把君长糊弄了过去,既然不是献姊求荣禄,对他来说自然容易接受的多。
但是难道真有人觉得这会是人质吗?这不过是披了一层好看点的外衣而已。君长也许觉得这单纯只是人质,然而齐侯难道也会这么觉得吗?况且以君女之美,哪有人会不动心的,到时候君长不就自然攀附上齐侯这棵大树了吗?
允汲想到这里,暗道:也许这样对君女还更好一些。如果直接把她献给齐侯,齐侯一定有所看轻,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个侍女,但如果批了层人质的外衣送到齐侯面前,使得齐侯自己动心了,那地位可就完全不同。
况且以君女之美,又是眼高于顶的性格,部族里哪有男子能得到青睐呢,而齐侯如此年轻就得为诸侯,以列国局势观之,恐将有志于天下,退亦可称霸于东方诸侯,确实为君女之良配。
允汲唯一感到不在预料之中的,就是君女如何抉择。君长如此看重君女自己的看法,如果君女在看出自己的打算之后断然拒绝,那么以君长的性格恐怕是不会行逼迫之事的。
不过他随即想道,天下间岂有万全之事呢?自己苦心为君长谋划,又多番准备,如果因此而未能成功,自然是天意如此,又何必强求。
允夏见允汲怔在原地一会,以为他还在考虑,于是问道:“当户果真觉得需要她做人质来获取齐侯的信任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允汲心知允夏所说是在担心君女安危,于是替他分析道:“齐侯位列诸侯之间,部族倘为之驱使,所顾虑者无非信义而已。君女乃君长之近亲,非他人可以相比,难道这还不足令齐侯相信吗?”
“如果齐侯伤害了君女,不仅会令君长失去顾忌,因此失掉部族的助力,天下人还会觉得他是个无信之辈。如果一个刚即位不久的君主失去了信义,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称作珍宝的东西吗?齐侯的肚量如果连区区戎狄都容不下,怎么容得下游行于列国的真龙呢?”
允夏听后颇为赞同,但还是感到十分犹豫,他与父亲允戎狠辣绝决的性格可以说完全不同,良久才道:
“事关阿姊,不能轻率决定。得询问她自己同不同意,如果她自己不能够同意当户的提议,那么姑且先搁置吧。”
允汲心里早知是这种结果,但他先前的话却绝不是白白浪费掉了。终究会有些影响,他心里暗想,口头上却说:“君长既然这么说,臣当然愿意听从。”
允夏挥退了当户允汲,心里感到闷闷不乐,他心知虽然事情确实像是允汲所说的那样,不付出任何代价,部族就只能世代做齐侯的牧奴。
但心里却有种声音在告诉他,将阿姊送给齐侯当人质,看似失去了献姊求荣禄的荣利之心,也一样是种不合礼义的行为,难道说这样就可以忽视掉先前所说的初衷吗?
徘徊在庭院里良久的允夏不知不觉到了阿姊伯允的房门外,门内的戎女见到他顿时行礼称君,阿姊也许听见了戎女的声音也连忙出门。
进了房门,看着阿姊的允夏想把之前与允汲交谈的话说出口,但怎么都说不出来,好容易才道:“阿姊最近还好吗?”
伯允见允夏嗫嚅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这么问,心里清楚一定是当户允汲说了些什么。自从公孙无知之乱平息,新的齐侯即位以来,允夏就不甘心只做一个戎狄之君了。
既然令允夏如此顾及,想必是跟自己相关。伯允思前想后,除了让自己去临淄的宫室,难道还会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见允夏说不出来,便主动替他说道:“君长是要阿姊去临淄的宫室吗?不用讳言,是当户允汲这么跟你说的罢?相比起部族原本在燕北草原上时女子无定夫的情形,难道不是要幸运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