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公族大夫们现今怀着如何复杂的心情,小白只要止殉死的法令在临淄城的公室和地方上推行开来就行。
至于将来止殉死令会不会得到彻底的推行,旧势力又会不会暗中阻挠,小白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何况受制于目前越发急迫的形势也无心顾及。
不过将来如果有哪些公族大夫胆敢阳奉阴违,自己好歹也有言在先,到时按已定的律法处理,想来也无人能够多言。
止殉死令已经告一段落,随后就是由小白主持先君襄公的丧葬之礼了,这可是表明君位继承正统性的绝佳办法。
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主持前代国君丧葬之礼的公子,基本上就已经确定在继承的第一顺位,并且大夫国人也会倾向于他,毕竟这是孝顺极大的体现。
不仅在先秦的春秋时代这样,后世各朝代也无不如此。秘不发丧,矫诏继承,这可是非第一顺位继承的野心家们选择的不二手段,并且屡屡得到成功。
丧葬由大宗伯公子廖选定吉日,按时将所需器物配备齐全,又召集了临淄内下大夫爵位及以上的贵族前来观礼,足有百十人。
卫戍则由旅贲甲士负责,人皆缟素,连装载甲士的革车也外披一层麻布,加上大量随行劳役的隶臣,不能不说是隆重对待了。
小白见那些隶臣仆从之属将十余辆辎车上沉重的吉金宝器抬起,又依次搬运到襄公的陵墓之中,这些隶臣都是犯罪的齐国人或是战俘,作为公室的仆属。
公子廖传令一旁甲衣外裹麻布服、头戴白布的持戈武士,将准备好的车马和牲畜都赶到陵墓旁的殉坑中,并不用剑戈箭矢之类宰杀,而改用革车上早已携有的金瓜击顶,以保全其外形的完好,毕竟披上了一层看似温情脉脉的外衣。
随着丧葬仪式进入尾声,隶臣们也扬起一抔抔黄土,将这个在这个时代堪称规模巨大的陵墓入口和陪葬殉坑封土,密密地夯实,最后又一层层填平,这才总算是完成了。
从这一刻起,襄公诸儿的功业和过失,就像东迁洛邑的周王室昔日的辉煌,早已经是昨天的太阳,无论怎么再去追寻,都再也拾不起来了。
齐国这艘在庄僖两代小霸的努力下建成坚实龙骨的巨舰,只差一个历史机遇,就能够乘风破浪、直入沧海,而小白却已经成为这艘巨舰的掌舵人。
“春秋时代,我来了!”
直到此时,小白才感到自己脱去了庄周梦蝶的虚幻感,完全挣开所有前代国君的影响,实实在在地成为了春秋时代一个千乘大国的掌握者,并且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影响这个国家。
乘车归入宫室,小白命人将自己身上佩戴的玉组佩尽皆取下,匆忙换上了一身戎装,打算立即去临淄城外早已集结完毕的公室三军营地。
小白穿罢足衣,踩上铜鞮,也就是铜、皮革合制的皮鞋,然后戴好铜护臂。
再在衣裳外罩上一件革甲,这件甲分作上下二旅,即有甲衣甲裙之别,是用坚实厚重的犀兕皮革制成。
大略观之,甲片约有百片之多,都经过鞣制,用赤、黑二色的生漆髹染两到三层,通过织成的丝绦编连成甲,再内外厚薄覆叠七层,丝绦则用朱砂染成朱红色。
这些甲片外侧还同时缀有双面鎏金的吉金饰片,饰片表面还有各种精美的纹饰,然而这些鎏金饰片显然不能够增加太多的防御能力。
至少比起内衬的经函人精心鞣制而成七属的犀甲,不说是聊胜于无,主要目的也只是起到奢华的效果了,反正据小白所知,此时大多数普通的齐国大夫都是用不起的。
不用旁人提醒,小白就能猜到这件装具精良的革甲曾经属于公孙无知,这样奢侈的行径料无他人,如今倒便宜了自己。
问过取来这件革甲的左右,果不其然,正是公孙无知令制甲的职官函人用顶级工艺制成这件革甲。
然而革甲仅仅完成一半,他还没来得及穿戴,就迫不及待往渠丘游行,却不料被雍廪率领邑师击杀于郊野。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小白忍不住低声叹道,又见周围一众侍从不明所以的模样,不禁又增了一重感慨。
“原来的齐桓公想必也继承了这套华美的革甲,而他在穿戴上这套甲具之时,又到底在想什么呢?”
再戴上顶部铜纽系有朱红色长缨的铜胄,这件铜胄颇有分量,由于是铸造而成导致内部凹凸不平,因而内附有一层细细的丝织物。
虽然戴的是铜胄,但小白并没有觉得头部直接接触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还是感觉到了同皮胄一般的舒适。
侍女兰、芝替小白将革甲披挂整齐,又用那件曾经替他挡过管仲一箭的铜带钩束紧腰带,跪坐着扬起头担忧地望着他。
“君上,妾听说鲁人打来了?”
这几日公室虽然在紧张地准备襄公的丧葬之礼,卿士大夫们也都要参加。即便这样,应对鲁人的军事准备仍然未见稍停,并且行动越发紧迫密集,也不怪这消息都传到宫室内兰、芝这样的侍女之耳了。
前日旅贲就一连派出几批十余辆的轻车卸下多余器械,士马不携任何革具,各自出都城临淄沿齐道驰往周边渠丘、贝丘、薄姑、爰娄、棘等大小城邑召集国人,随后还有大批辎车载有粟米等物沿途接济。
这几日更是急派轻车往纪地各邑召令国人参战,不过自从先君襄公兼并纪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召集纪地国人参战的先例,小白因此觉得恐怕他们是赶不上齐鲁两国即将进行的会战了。
不过这些城邑户口众多,赋税丰裕,甚至某些城邑在夏商周三代以前就已有较大的聚落,这里属于齐国的核心领土,早在西周初期就已经如此。
昔年成王‘命’摄政的周公东征,平定三监之乱时,即翦灭了纣子武庚联合武王弟管叔、蔡叔的势力,其中还有东夷徐、奄、薄姑等方国一同作乱。
周公把商王畿封给弟康叔为卫国,把商旧都商丘封给微子启为宋国,既避免商王畿再次发生大规模叛乱,又安抚了一部分对周室怀有敌意的商遗民。
解决了商人叛服不定的问题,在另一方面,周公就要着手应对仍然强大的东夷势力的威胁了,他首先将奄地封建出鲁国监视东夷,然后因太公姜尚父子二人协同平定三监之乱的功劳将薄姑的土地交由齐国管辖。
不仅如此,周公还请命于成王,授予太公‘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的权利,实际上是给予齐国在东夷文化地域内便宜行事,肆意征伐的特权,应该说是抱有极大希望的。
齐国拥有这一系列政策优势,又兼有营丘地及薄姑国故地,实力已经逐渐壮大,在西周初年就已经能够将临淄周边城邑、土地兼并,而对西鄙领土的蚕食大概也没有用太长时间。
毕竟在整个西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齐国在西周中后期哀公被烹杀后的近百年中几乎一直都处于激烈的内斗当中,根本没有继续扩张领土的余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