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见公孙轩所扮演的‘尸’已经受了自己、卿士大夫、士所代表的齐国全体的敬献,于是就和站在自己身侧的大宗伯公子廖作恭敬状退下。
接下来的步骤是迎牲入庙,小白亲自走出太庙的门,牵着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牛牲的鼻绳,大宗伯公子廖和高、国二氏等卿士大夫都紧跟在身后,士则抱着禾秆跟在最后。
看着一旁自有相应的专人执吉金的器具宰杀牛牲,殷红的牛血则用一件吉金铸成的鼎器全部盛在其中,这件吉金鼎器显然不是第一次使用,形制也比较大,小白早就清晰地看见鼎腹中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排列的几十个齐金文。
这些齐金文也是遵循了铭文模板的,其意大抵不过歌颂文武二王的德行,告诫齐国永奉周礼,以藩屏周室,然后以宝器赐予齐国,齐侯为了报答周王的恩德,因此用所赐吉金作此宝鼎,子子孙孙永宝用。
“公子,这鼎铸于太公封邦建国时,彼时齐国初立,人民寡,地产薄,周公于是赠予太公金三十寽,裸祭所用的圭瓒宝器,以及良马数匹和一批仪仗所用的吉金车马饰物。齐国这才能在东方诸侯中站稳脚跟,取得原本属于莱夷的营丘地,得以岁祭和征伐。”
大宗伯公子廖见小白似乎对这些祭祀所用的礼器比较感兴趣,于是便轻声在他身侧说道:“太公有感于周天子和王室的恩德,于是后来当齐国逐渐有所发展,就以所赐同等重量的吉金铸造了此鼎,用以报答。”
“这么大形制的鼎器所用的吉金,堪比那三件吉金冰鉴所用吉金的总和了。”小白暗自咂舌,不仅为周王室那时出手如此大方感到惊讶,更惊叹于太公望在位时齐国就可以收集到与此同等重量的吉金,那时齐国的人口国力可与如今没有办法相比。
更何况小白还能够看见太庙中摆放的七鼎五簋,这些可就不是那些简简单单的食器能够比拟的,其规制大十倍不止,所铭金文至少百字。
太公一世之内齐国是绝对无法负担起这么大一笔开支用来铸造这些镇国宝器的,多半是后世齐国君主慢慢积累才得以完成,这样的宝器按价值来计算足可以比拟十几座不小的城邑,是一些小国倾尽所有也无法铸造的。
不过也只有小白敢用值多少钱来衡量这些镇国宝器,这些宝器如果失去那一定是绝祀灭亡了。春秋时代灭亡了别的诸侯国,紧接着不就是要将其宝器奉献于自己国家的宗祠,然后尽数迁移其民吗?
小白看着宰杀牛牲的情形,不由得想起牛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作用,春秋时代的生产力飞跃发展也离不开牛耕铁器的迅猛发展。
在这个时代,牛虽然是作为重要的六畜之一,并且在周礼中就规定了其重要的地位,只有天子才能随意吃牛肉,诸侯只有祭祀才能宰杀牛牲。
但是这时牛牲的重要地位却并非因为它能够促进农耕的发展,可以代替人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是因为等级制度的需要,于是即使是六畜,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出来。
而并非后世秦法《厩苑律》中规定的‘盗马者死,盗牛者加(枷)’这种出于耕战国策的法条,确实地重视了牛马在生产和战争中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
宰杀完牛牲后又要宰杀羊、猪等由庖人烹煮完善,三牲齐备就是太牢,各种谷类也要齐全,粟米稻谷等用簋分装为八碗,酒醴蜜浆等饮品用爵盛好也摆放整齐,再把各类瓜果以金盘盛放。
总之祭品只要能够用来进献的,就不可没有其中的一样,表示祭品极其的丰盛,以及祭祀者极其的虔诚用心。
等到牛羊猪都烹煮完毕,祭品就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本来按照祭祖告庙的步骤是需要由小白带头献上乐舞的,但是既然大宗伯公子廖都劝了他减少一些步骤,那他当然却之不恭了。
到了这时,就轮到小白向‘尸’告知自己将要承继齐国之祀了,只要这件礼仪完成,他就算是名正言顺的齐国君主了。
想到这里,小白持圭和一张准备好的帛书的手不禁微微地有些颤抖,他作为一个后世人,怎么就到了春秋时代做起齐国君主了呢?这使他不禁有种庄周梦蝶的虚幻感,脚下的履也仿佛踩在棉花上,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公子,可以念祭词了。”大宗伯公子廖见小白迟疑了一下,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旁边的卿士大夫未尝没有听到,也都装作充耳不闻,低下头作出貌似恭敬的模样。
“僖公子、襄公幼弟小白谨告知太公及诸代先君在天有灵,今小白德薄,不能配及大位。然有无知窃位作乱,国人误以小白备厚德使即大位。小白虽屡让而不得,只得告与太公及诸先君,望请定夺。”小白听后赶紧将盛满醴酒的吉金爵捧起,并且恭恭敬敬地说道。
“可。”公孙轩扮演的‘尸’装模做样地沉吟片刻吐出一个字,虽然小白知道这都是早就排练好的,还是被他那故作老成的样子差点逗笑了。幸好小白还知道自己在什么场所,强忍着笑意没有笑出声。
“小白谨领太公命,今继齐国十五世之侯爵,承姜姓吕氏公族之祀,必不使先人有所不悦,望太公及诸先君在天有灵庇佑子孙。”小白见‘尸’答应,于是将爵杯捧至他的面前说道。
公孙轩执起爵杯一饮而尽,小白则接过来放在一边,又将烹煮熟蘸有酱料的牛、羊、猪肉亲自切片奉献。
等公孙轩逐一品尝过后,小白就捧起那八碗盛有谷物的吉金簋重新了一遍之前的举动,最后又把瓜果用削切开送到公孙轩的面前,这才算结束。
如果说公孙轩扮演的‘尸’算是一种人们可以对在天有灵的亲人直接对话的祈望,小白接下来所要做的则是要通过另一种媒介跟上天通话。
一旁的寺人早就在太庙门口架起一座炭火盆,火焰跃动得正旺盛,小白刚刚靠近就感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气,他取好先前就准备好的帛书张开宣读了一遍,将之投掷于炭火之中,眼见帛书眨眼间就有火苗升腾而上,变成了一蓬尚在闪烁的灰烬。
小白未料及正在此时,忽然有一股熏风从太庙门口卷过,这一蓬灰烬被风一卷,将它最后的火光都激发出来,骤然耀眼得令人刺目,随后被卷着穿过宫室的垣墙,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