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何必为此担忧,鲁师虽打算凭借公子纠来使齐国服从,但其骄纵至极,并没有与我们决战的准备,因而将自致溃败,待其溃败后小白亲自率兵车甲士讨伐鲁国,迫使其将公子纠交还,到时候鲁国就没有借口了。”小白见公子廖神情消沉,于是故作姿态宽慰道。
“公子之仁确实非公子纠可比啊。”公子廖听小白这样说,神情复杂地注视了他一会,似乎有所难言之处,因此一时之间无法出言。
“这有什么?这难道不是小白应该做的吗?”小白故作坦荡地说道,实际上他并不是不知道公子纠如果回到齐国将会对他的地位产生一定影响,但到时木已成舟,他早已祭祖告庙继承齐国君主的大位了,只要将公子纠软禁起来,衣食皆以公子之礼相待即可,想必也不会生乱。
“绝不可使公子纠回到齐国!”公子廖听到这里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反先前犹豫的模样,决绝地对小白说道:“我听说郑庄公的大夫祭仲曾谏之曰:无使滋蔓。蔓,难图也。可见公子之仁义须施于适时,非如此则无异于纵其滋蔓,公子不如早下决断,以免将有不堪。”
“叔父之言过矣,公子纠虽为鲁国逼迫,竟然做出这种无益于齐国之事,然其罪不至此。”小白心下一惊,没想到之前还一副公族长者模样的公子廖居然这样果决,什么叫做无使滋蔓、早下决断?不过就是待战胜鲁师之后取公子纠而杀之罢了。
有时候先秦人对于家族兴衰的重视超越了族人的生死,所谓的一姓不再兴就是如此,其代表的不是后人绝灭,而是祖宗血食无人供奉,其荣誉也不得传播于后世,这些对于先秦的贵族而言可谓是比简单的生死还要重要得多。
“公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公子廖只劝了一句,本来还想继续劝谏,但想到自己此举本就是逾越非礼之言,倒也不便再多说下去,再继续说下去就显得他刻薄寡恩了,于是只得向小白说道:“既然公子已有决意,那么我也就不便再多言了,只希望公子到时候一定要想起此言啊。”
“小白知晓了,如果形势有变,将悉听叔父之言。”小白虽然知道公子廖之意,但他毕竟内里并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先秦人,对于春秋时代为了争夺权位动辄兄弟相残,轻易地就决定夺取别人生命这样的行为还是没办法做到,因此只是答应一声。
“公子纠之事暂且不提。”小白不等公子廖接话,就紧接着对他们二人询问道:“鲁师既然已至于齐境,如今公室在临淄可以凑出多少兵车甲士以抵御鲁师呢?”
“先君诸儿曾在临淄征调六师之众,令诸大夫亦率家兵附翼之,以六百余乘兵车多次征伐纪国,从而将之击灭,纪侯大去其国,从此纪邑皆归齐。虽然公室自公孙无知篡位以来未动兵戈,就连常设的军事训练都很少演练,因此公室军的数量暂且不能详细地计算清楚。”
“但是以临淄城的国人户口之多,无论如何,用驻于临淄城的旅贲为干,其余能够征召的国人为枝叶充实之,编成一支四百余乘的军队应该还是没有问题。”大宗伯公子廖早在僖公执政时期便参与政治,对临淄的户口城防还是有比较深刻的了解。
“怎么只有四百乘兵车?叔父不是才说我亡兄征伐纪国时曾调集六百余乘的兵车吗,怎么现在临淄只能征到四百乘了呢?即便公孙无知妄为执政,临淄可以征召的国人难道就会因此减少吗?”小白听到这里有所不解,于是便立即询问公子廖。
“先君之时,齐国已经小霸于诸侯,其时鲁、郑、卫皆有乱,没有干涉我齐国的能力,于是先君诸儿得以尽招西、南鄙诸邑大夫各率领兵车甲士附翼之。”
“如今的形势则大为不同,公子归国未久,还未即位为齐国的君主,不要说公子暂时没有足够的声望召集他们,即便召集到了,这些大夫们难道就不会同公子纠暗通款曲吗?恐怕到时候不仅不能得到助力,反而将要成为导致失败的祸乱之源。”公子廖听了小白的询问,不禁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
“更何况鲁师已经以大兵临于齐境,即便这些大夫应公子之征召前来,也非数日旬月间所能至,那时鲁师即使兵车未驱驰,也应当早已行近于干时了,这就相当于截断了临淄与齐国西鄙诸邑的联系,即使有大夫之援而不可胜鲁师之众,何苦令他们自取败绩之辱,给鲁师以各自击破的机会呢?”
“叔父所言虽然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临淄只有四百乘兵车,相比起鲁师虽多一些,差距也没有大到可以轻视的地步,并且甲士徒卒已有数年未经训练,未必可以作为必胜的依仗啊。”小白之前虽然认为鲁师骄纵有遭到失败的理由,但他毕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即便只是春秋时代这种礼乐体制下的温文尔雅的战争,他也没有办法笃定下来。
“哈哈哈!”大宗伯公子廖看着小白谨慎的样子,忽然大笑起来。
“叔父何故失笑?”小白看见公子廖在席间看着自己忽然笑了起来,顿时感觉摸不着头脑,问道:“难道小白之言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
“我笑的是公子忧虑过甚了!现在就有一支可堪一用的甲兵在您的面前,难道您竟然可以视而不见吗?”公子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笑意,面上还残留有红润之色,他故作高深的样子向小白发问道。
“这里哪里有什么可堪一用的甲兵呢?叔父不要说笑了!”小白乍听公子廖之言,未经仔细考虑就说道,但他刚说完就感觉不对,于是看向身侧。
“难道是……”
“不错!正是下大夫雍廪所训练出来的渠丘邑师。”公子廖放下手中一直持着的吉金爵,端正神色道:“渠丘邑师虽曾用之不当,但其以勇武闻名于国野,国人野民亦见其军容严整,不会有假,可见其名副其实。并且当初公孙无知为此花费金帛颇多,以足其所用,所配备兵车甲士之多,都不是其他大夫的采邑可以相比,现在正是大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