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儿泣道:“你口口声声说已经原谅我,其实心中对我依然有怨恨,是不是?不然刚才又怎么会说这般绝情的话,来伤我心?既然被你怀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以明我清白。”
周正德再三道歉,只说自己在外多年,无意中染了外面人的怀习惯,说话没个分寸。蔡玉儿只是流泪不止,道:“我知晓你心中对我终究有所隔阂。当年你因恨离家,你我一别三十年,中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你对我有所怀疑我也不怪你。只是周郎啊,我不肯和你行房,自然有我的苦衷。或许明日里,你便可以知晓了。我这么做,终究也是为了你好。我是不肯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啊。”
周正德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错了。蔡玉儿擦去眼泪,虽知周正德心里有疑问,也不再多解释什么,起身从黑柜子里拿出一个金手镯来,装进周正德包袱里,对周正德道:“这个紫金手镯,原是一对,是你我成亲后不久,你托人为我打造的。当年你说天地有缺,人也不敢追求圆满,否则天不佑福。所以只在外面刻了一对鸳鸯,99朵金花,不敢将金花凑成百数。手镯内侧刻了两句诗,一个上面是‘在天愿作比翼鸟’,一个是‘在地愿为连理枝’。当年变卖家产的时候,只这一副手镯我未曾敢卖,一直留在身边。现在我自己身上留一个,你将这一个拿去,送给你在外面娶的妻子吧。”
周正德摇头道:“这个是我当年送你的,你便好好收着。她们我再买些东西送了便是。在我心里,你终究是我正房太太。”
蔡玉儿凄凄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已经满足了。”说着,指着门槛道:“周郎,当年你走后,家里出了点事。我一时周济不开,便借了左右街坊一些东西,欠人家什么东西,多少银两,我都写在一张纸上,埋在那个门槛下了。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便取出来,替我将帐还上吧。”
周正德点点头,道:“我包袱里还有些银两,虽然不多,想必还上帐务也是可以的了。如果不够,过几天我那几个儿子也会赶来,到时一并还上就是。”周正德心中以为蔡玉儿这么多年自己在家里,一个妇道人家,下不得田,经不了商,日子肯定不好过,或许没少欠了周围左右邻居的东西。
蔡玉儿点点头,道:“其实也不是很多。既然你答应了要还账,那我就真的没有一点心事了。”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对周正德道:“天快亮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周郎,你看着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累,想要睡了?”
周正德盯着蔡玉儿的眼睛,渐渐开始有些恍惚。蔡玉儿轻轻道:“睡吧,睡吧。我的郎,睡醒了,天就亮了。以后没有玉儿在身边,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随着话音渐逝,周正德低头沉睡过去。蔡玉儿走至周正德床前,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一滴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整个过程我一直在旁边隐身看着,直到此时方才现出身来。蔡玉儿屈膝跪下,拜谢道:“多谢真人赐我肉身,能让我与夫君再续一段姻缘。”
他二人适才哭诉,不知为何让我想起月娥临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来。方才他二人哭,我在旁也哭,哭我那死去的妻子。蔡玉儿得我法力相助,可以幻化出肉身两个时辰,还可以与他相公再度相会。我那可怜的妻子,却不知哪年哪月才能与我再度相见。想来真个是痛杀人也。
见我流泪,蔡玉儿疑惑不解,迟疑道:“真人?”
我点点头,揉眼道:“蔡玉儿,如今你心愿已了,若魂魄还流连在尘世,会渡给周正德阴气不说,自己也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我这里有一件宝贝,唤作还阳草,你拿去服了,投胎转世去吧!”
蔡玉儿朝我磕了个头,回过头去望着周正德大哭,道:“夫君,妾身今日真的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见她哭得不能自已,无奈之下只得劝道:“蔡玉儿,你若真不舍得你夫君,便将这片还阳草服下,藏在体内莫要炼化。如此可保你在奈何桥上盘旋十年,不会丧失灵气。想来也能等到你夫君和你一起投胎转世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催促道:“快去吧!若再拖延,就真的来不及了。”
蔡玉儿大喜,连连叩首,又过去给周正德掖好被褥,痴痴望了很久,最后在我再三催促下,一咬牙,跺脚钻入地下去了。
周正德睡的很香。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这厮在床上躺着不动,侧耳听了一会,良久没有听到蔡玉儿的响动,方才喊道:“玉儿,我醒了,过来服侍你夫君起床。”
听听未曾答应,周正德提高了声音,喊道:“玉儿,你再不过来,为夫的就要生气了。我昨夜未曾告诉你,我这次回来,是给你买了礼物的。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可就不给你了。”
喊了几遍,始终未曾有人答应。周正德不由的有些着急,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嘴中犹嘀咕道:“若非今天我要去给父母烧香,看我不赖在床上躺上一天,你这小女子怎么求我都没用。”
坐在床上,周正德拿起昨夜蔡玉儿给他的布鞋,正要穿,却见原本崭新的布鞋,竟然在他手里开始腐朽。只不过眨眼工夫,竟然成了一堆飞灰,除了周正德手里还抓着的几丝烂布外,其余的都落在地上,有风吹来,立即化成青烟四处飘散。
周正德大惊,从床上赤脚站了起来。刚刚起身,便听身后“咯吱”作响,他昨夜睡了整整一夜的床,连同上面的棉被,也一如布鞋一般,化成了碎屑,复又变作青烟吹走。
想起自己昨夜进屋时闻到的霉味,周正德忽地心中大骇,光着脚拿了包袱就往外跑,刚刚走到院子里,便听身后“劈哩呱啦”的一阵响动,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突然缺胳膊少腿,腐朽无比的倒了下去,只是眨眼间,已经破烂不堪。屋里原本整洁无比,此时已经布满了灰烬,到处都是蜘蛛网。桌上原本放着昨夜吃饭时用过,尚未曾来得及收拾的碗筷,此时也“乒乓”落地,从屋外看去,只见里面沾满了泥灰。屋里的响动,惊动了里面不知寄居了多久的生物,蟑螂、蚰蜒等从碗中爬出,眨眼不见了。
周正德掐了自己半天,直到胳膊都掐出青紫来,确定不是在做梦,方才惊叫一声,大步跑了出去。刚出门,便撞倒一人。周正德急忙扶起,认了半天,方才认出乃是自己昔年的邻居,依稀记得唤作周阿贵的,与自己当年交情也还不错。三十年不见,现在看去,也已经老了。
周阿贵亦已认出周正德,拉着他的胳膊,喜道:“我一早便听到你家老屋里有人说话,便寻思是你回来了。我便急忙赶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阿德,你走了可有三十年了。当初咱们庄上,还有不少人以为你已经死在外面了呢。”
周正德惊魂未定,此时一把抱住周阿贵,拉着他进了院子,指着屋子,结巴道:“阿贵,我这屋子,我这屋子是怎么回事?”
周阿贵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很破了?当年我们都以为你在外面出事,再也回不来了。所以除了开始的两年还有人帮你收拾屋子,后来也就没人管了。”
周正德问道:“不是说谁帮我收拾房子。我记得我这屋子昨夜还好好的,十分干净整齐,怎么我睡了一觉,今天早上醒来,便成了这般模样?”
周阿贵吃了一惊,对周正德道:“阿德,你记错了吧?你这屋子,最近这些年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别说整洁,没塌就已经不错了。走,你先到我家里去歇歇。等有空了,我再让我那几个儿子过来帮你收拾屋子。”
周正德摇头道:“不可能,昨夜我明明还在这里住了。还有,还有我娘子,我娘子呢?昨夜她还在呢,怎么今天一早就没再看到她?”
周阿贵吓的退后了好几步,一幅见鬼了的模样,对周正德道:“阿德,你知我胆小,可莫要吓我。你那娘子蔡玉儿,早在你离家后不久,就已经去世了。现在算来,已经去世三十年了。”
周正德身子一顿,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拉住周阿贵的领子,狠道:“你莫要胡说。我娘子怎么会去世?我昨夜里还曾见她,她还曾做饭给我吃。你在胡说,你在骗我,对不对?阿贵,你告诉我,你在骗我。”
周阿贵急忙挣脱,脸吓的苍白。此时周围的街坊听到声响已经围了上来。周阿贵指着四周道:“你若不信,便问问大家,你那娘子,是不是已经去世了好多年?”
见四周街坊皆都点头,周正德状似疯狂,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她昨夜还曾来见我,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