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司扬来到暴室,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金沙鸣的这种地方,低矮的屋脊,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各式兵器工整地摆放在大厅两侧,往里走是一些刑具,每一个都被擦拭的锃亮,识图掩饰它曾折磨过别人的痕迹。
我跟着司扬脚步轻轻地走过好几道墙,终于在一处有水塘的地方停住脚步。司扬让我在这里稍等片刻,四处无窗光线少的可怜,我也不怕。径直地朝那一方水塘走去,池中水清澈极了,说是水塘其实更像是一个室内泳池。只是看着底部盘着几条粗黑的铁链,即使我再傻也知道,这是水牢!这里不知有多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去伸手撩拨一下平静的水面。
我的手还未触碰到水面,凡青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别碰它!”
我像是被抓包了一般,快速地收手站起身子,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衣裙。“……这水,这水很清澈啊!”
“可它有腐蚀性,虽然不是很强!”凡青拉过我的手,揽在怀里远离了那池水。
“氢氧化钙?”我好奇地回头看了两眼。
“嗯?什么?”凡青不明白我说了什么,眼睛亮亮地盯着怀里的我,此时他正半推着我朝里间一处带窗的房间走去。
“就是,石灰水吗?”我还没放弃刚刚的话题。
“是绿矾!”凡青看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心里顿时有些发毛,是硫酸啊!还好我及时抽回了我那粉嫩的小爪子。那池子水之所以看上去那样清澈,想必也是因为融入了一些绿矾的缘故吧。只是我又开始好奇那铁链在水中,为何没被腐蚀呢?!
没等我想明白,就见到了让自己更加困惑的事。
“秀儿!”我的声音有些疑惑?但我确认这是娘亲身边的秀儿,当日也是她陪同娘亲到往生梅园借我回相府的。自娘亲走后,我对她的印象也淡忘了许多,不知她如今在相府在谁手下当差。
此时的秀儿,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很像是被毁了容,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卧榻上,身子却动弹不得。她眉头紧锁,一脸怒气与厌恶。虽然听得见我叫她名字,但她似乎不认识我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这陡然我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秀儿。
我回过头看了看凡青,这时角落里的即墨丹走了出来,“苏姑娘确实认得这女子?”我呆愣愣地看着即墨丹,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再试着唤着塌上女子“秀儿”。
“别叫我秀儿!”虽然口齿不是很清晰,但这女子还是回我了。
“秀儿,我……你怎么?”我像个结巴,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我再次回头看了看我身边的凡青。他朝即墨丹微微颔首,很快又进来了几个像是医官的人。
“我们先出去,这边还要继续诊治!”凡青揽着我的手一刻都没松开过,能感觉到我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我们刚刚走出暴室的门,就在听见女子尖锐的叫骂。
“你们这等毒物,天该杀绝,天该杀绝!!!”还有许多难听的话,我实在是听不清了,凡青拉着我先行出来,大概也是怕我听见这些难听的。
“她是即墨丹从紫金城抓捕回来的女刺客,其余的活口皆没留住,只有这一个像是那帮女刺客的头目,恰好被捉。”我们边走边说着,很快便回到了凡青处理公事的偏殿。
殿中燃着安神的香,我有些发抖的神经和身体都得到了缓释。“那刺客和金沙鸣的逆贼可有关联?”我抬头追问。
凡青没有回我,他拿起桌上一笺信报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摊开看,心头强烈的预感,带着手抖得不行。果不其然,我的预感总是十分精准,这女刺客确实与金沙鸣的那些反贼有所勾结,但更让我震惊的这帮刺客来自大理。
看信报的内容,应该是探子给凡青的回信,信中末尾最后一句话更是让我不寒而栗,探子甚至怀疑这批刺客和大理相国有关,只是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而凡青今天带我去见的秀儿,正是我母亲的婢女,据我了解,确实是有些武艺傍身的。如若母亲过世后,她被父亲叫去做别的差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我脑子有些乱,这密报的内容对查处金沙鸣的逆贼来说是件幸事,但对于我来说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觉得,他们和我父亲有关?”我看着凡青,他的眉头也紧锁着,思绪估计和我差不多。
“我只是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本来只是我金沙鸣内部纠纷,但若是和大理扯上关系,金沙鸣怕是要内忧外患了。”他避开了我的问话,但却把自己最担心的事吐露给我。凡青的话让我一瞬间十分疲惫、无助,心下有些慌乱又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困惑。
晚间,我早早地佯装睡下,凡青也回自己的寝殿继续去忙了。我特意支开了侍女方儿,只告诉她我头疼的厉害,想要多寻些安静,让她遣走了门房外的小婢女们,不到明日一早不许叫我。
我很少疾言厉色地给方儿指派什么,她得了我的话,自然办得十分妥帖。我应着漆黑的夜,换了件深颜色的衣衫,独自一个人了朝暴室方向摸去。只是我不知道的是,身后两个熊孩子也悄摸摸地跟着。
靠近暴室附近,巡夜的守卫突然翻了好几倍,好在我隐身前行,避开了不少麻烦。只是进了暴室,却有点想不起白日里秀儿被关的那件屋子。这时我忽得听到一阵叫骂,言语之恶毒让我不禁想要堵住耳朵。我沿着声音的指引,一路找过去。途中路过清澈的绿矾池,很快便瞧见了一个被绑在十字刑架上的女人,嘴角还流着鲜红的血,口中的谩骂之词却接连不断。
那女子便是秀儿,我蓦然现身,她突然一惊闭了口,旋即幽怨的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慌。“原来是二小姐!”秀儿突然开口,我心里一紧。
“秀儿,真的是你?!”我虽然早已确定是她,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是紧张地问了一嘴。
“二小姐在金沙鸣尊贵非常,还能记得秀儿,实在是难得。”秀儿的话语变得十分尖酸,说得我心里过分酸楚。
“秀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又怎么会来紫金城?”我问得有些着急。
“我没变,变得是二小姐你。当初夫人辛苦寻回二小姐,可怜她还未享得半天母女情深,便让二小姐……让二小姐您害得早早离世!”秀儿吐了一口鲜血,语气愈发凶残。
“我没有,我没有!”我惊得哭出声来。
“二小姐也不必委屈,当日是你突然任性离府去,急得夫人旧病复发。就算如此,她还是在大人面前极力为你求情,大人本就对你不满,二人争执起来,才害得夫人急火攻心吐了不少血,你知道吗?!”秀儿满脸的泪水,我愧疚地无地自容。
“夫人一生都只为大人和两位小姐过活,看似风光无限,却内敛隐忍了一辈子,她这一生实在太苦了!”秀儿自顾自地哭着,再也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们俩哭了许久,秀儿冷冷地开口:“姑娘不必在我这哭孝了,秀儿和姑娘浅薄的情分到此也就了了,日后不管发生什么,秀儿都不会扯出姑娘半分,让您好好享这金沙鸣的清福。”
她改口称我姑娘,刻意的疏远让我明白,她对我误会太深了。“秀儿,我来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姑娘今夜前来是何目的,秀儿都不在乎,也跟您无话可说,你走吧!”
“我……知道你怪我,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何要来紫金城,这事和我父亲有关吗?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如今怎样了,我已经好久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我着急开口,怕迟一会便什么也问不出来。
她再次抬头看我,我才看清她脸上多了许多新的伤痕,有些溃烂令人不忍直视。顿时明白,白日里我走后进来的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医官,应该是即墨丹派来上刑的特殊人员。
我想要拿帕子给秀儿擦拭一下伤口上的浓血,她却突然偏过头,避开我的动作。“您请回吧,再不走我喊人了,到时候看您如何解释现在的行径?!”
“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再次诚恳地问道。
“哼,他们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庄凡青没有告诉你吗?”秀儿咬牙切齿地看我,一身冷气逼得我不由得退步三分。
秀儿招供了,事情真的和父亲有关?我茫然地转身离开,当我即将走出这间牢房的时候,听到秀儿在我身后轻声说道:“你若是还有良心,就别再害了然小姐!”
我浑身一激灵,苦涩的委屈包裹着心头,想要问她我如何会害了姐姐,但却实在没勇气再次面对秀儿那怨恨的眼睛,最终是背对着这曾经熟悉,现在陌路的秀儿,头也不回地离开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