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圆润得耳微微动了动。柳如眠撇着秀眉,转身一看。果然,宋墨浔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出来的。他和纪信正泰然自若地跟在她身后,一点也没有跟踪的蹑手蹑脚。
“大人,您日理万机,操心政务,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都认识。”柳如眠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放心,我不会逃跑的。今天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
宋墨浔绝美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感,如一汪幽静的湖水,湖面毫无涟漪。他淡然道:“本相并非担心你想逃跑,只是想多关心关心下属,贴近你们的生活。”
我听你瞎扯!哼,跟就跟吧,我不信甩不掉你。她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丞相真是……让人赞不绝口啊。”
街道的热闹,嘈杂与冷清恢弘的丞相府有着云泥之别。道上熙熙攘攘,两旁商贩大声吆喝,生怕生意被别家抢了去。空气里夹杂着各类小吃,糕点的香味,嗅着如此浓厚的烟火气息,柳如眠如鱼得水。
丞相府是你的地盘,我不能施展拳脚。这街道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在这里想整你一个尊贵的丞相,还不是易如反掌?
柳如眠幸灾乐祸地斜眼睨着宋墨浔,心里的算盘打得咯咯响。
宋墨浔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没再管她神经质的举动。
三人越发深入人群,周遭的民众便越发骚动了,原因可想而知——宋墨浔。他一身玄衣,本就扎眼,再加上气度不凡,令人惊为天人。上至八十老妪,下至豆蔻少女,无不驻足观望。宋墨浔虽依然带着浅笑,但眸中已表现出了不耐烦。
“糖葫芦……卖糖葫芦嘞……”一个穿着麻衣,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拖长音,吆喝着。
就他了!
柳如眠快步跑过去,指着宋墨浔,对他说:“我家公子说要包下你的糖葫芦,你速把糖葫芦送过去,他会给你钱的。”
男子一听,喜上眉梢,笑得簇起了一条条皱纹。那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肯定不会赖账。他举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架子就往宋墨浔那边跑。
柳如眠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他“不好惹”。这男子在这儿卖糖葫芦多时了,他的糖葫芦比别家都要贵一倍,却又不许别人当面说出来他价格不公。他不在意面子,也不在意名声,只在意银子。所以,如果宋墨浔不买他糖葫芦,他定然破口大骂。她还是很好奇丞相大人和小贩街头互掐的场景。
那男子谄媚地腆着笑脸,道:“这位公子,糖葫芦一共三十串,看公子诚心想要,五吊钱卖给公子了。”
纪信皱着眉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贩,这么几个糖葫芦五吊钱,亏他说得出口。知不知道他在敲谁的竹杠,好吧,他还真不知道。不然借他三十个胆他也不敢将这三十串糖葫芦送入虎口啊。
宋墨浔意味深长地看了远处看热闹的柳如眠。这一眼让柳如眠浑身一哆嗦,随后一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能奈我何?乘机多坑他,报了自己在府中受尽委屈之仇。
宋墨浔轻声道:”纪信,拿钱。“
男子一听“拿钱”二字,笑得是更欢了。今儿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宰到了只大肥羊。
纪信心有不甘,掏出钱,扔给他。
男子伸手一接,稳稳当当地握在了手中,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点头。他本想将糖葫芦架递给宋墨浔,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小跑到纪信旁边,把糖葫芦推进他手里,扭头就走,生怕他们反悔。
柳如眠没看到二人掐架,有些失落,不过见宋墨浔被坑,心情也是舒畅。她轻快地蹦跶到他们身边,拔了根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含糊不清道:“大人可真是大方。他们家的糖葫芦味道不错,大人可得好好尝尝。”
“柳姑娘,吃得开心就好。”此话一出,颇有豪气砸钱为红颜的感觉。虽说只砸了五吊钱。
纪信在后面暗自摇头,大人真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五吊钱买这么几串糖葫芦,还不如给我加点月俸,我媳妇本都还没攒够呢。
一路上,柳如眠一会儿“帮丞相大人”挑中了折扇,一会儿又看中了糕点,一会儿又去买些小玩意儿……自然,都是大批量购进。小商贩们笑得合不拢嘴,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个大财主。同样合不拢嘴的还有跟在后面买单,拎货的纪信。他张着嘴,呆愣地看着柳如眠打着帮丞相大人的旗号,买大人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自家大人没有抗拒!一直是微笑以对,不知是喜是怒。
柳如眠看玩闹得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便加快了脚步,朝小酒馆进发。
他们到了小酒馆门口,柳如眠压低音量,道:“大人,您可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那些市井小民的狂热,对您可不好。“她实际是担心柳父柳母太惊吓,自己女儿跟着丞相混。
宋墨浔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酒馆。
“客官,要些什么……”柳父照常迎接客人,等他说罢,抬头一看。这公子一瞧便是非富即贵,自己的小酒馆什么时候接待过这样的贵客。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柳如眠赶紧跟了上来,拉开柳父与宋墨浔的距离,似是担心宋墨浔会吃人一般:“爹,他是我朋友。你就随便拿些吃的喝的出来就行了。”
柳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神,结结巴巴道:“眠眠,你不是去远游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跟这位朋友一起去的?”
“远游?谁跟你说的?”柳如眠迷茫地眨眨眼,自己还正愁突然消失会让他们担心呢。
柳父指着宋墨浔身后提着好几袋东西,还扛着糖葫芦的纪信,道:“就是那个小伙子,他前几日来说的。”
柳如眠顺着柳父的手指看向纪信,然后又望向了宋墨浔。这肯定是他指使的。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柳母见几个人围在门口,也走过来看看。一见柳如眠,泪水又夺眶而出:“眠眠,眠眠。你可算回来了。你去远游,都不当面跟爹娘说一声,好在那个小伙子说了,不然爹娘要担心死了。太淘气了!”柳母宠溺地柔声训斥。
柳如眠尴尬的揉揉脑袋,没有说话。
柳母眼神又转向了宋墨浔。那小伙子原来是这位公子的手下,那定是受他指使,眠眠这几天应该一直都跟他在一起。这公子仪表堂堂,莫不是……
柳母虽添了几道皱纹,却依旧风韵犹存的脸上显露出了欣慰,对宋墨浔道:”这位公子,快来这边坐。我们这小酒馆太简陋了,没有雅间,委屈公子就在这儿歇歇脚了。”
宋墨浔微微颔首,有礼浅笑,随便走向一处空桌。他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贵气与优雅,陌上公子人如玉的形容丝毫不为过。
柳母看着他的背影,慈祥地笑着。
”不委屈,不委屈。娘,您去忙吧。我来陪着他们就行。”柳如眠看到娘亲这痴迷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又胡思乱想了,所以赶紧把她打发走,免得惹出什么误会。宋墨浔看起来人畜无害,心却黑得跟墨汁一样,不能让他跟柳父柳母有过多接触。
“你这丫头,这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
柳父已经上好了酒菜,拉扯着柳母,道:”孩他娘,女儿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给他们点空间好好发展。”
柳如眠很同意柳父的前半句话,但后面“好好发展”,她真的想大喊:你们都误会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算了,他们之间也见不了几面,误会以后再解释吧。
她走到宋墨浔旁坐下,看到他独自一人饮酒,纪信在旁边站着,便劝道:“纪信,坐啊,你站着也太醒目了。而且你还拎了那么多东西,不要累吗?”
纪信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宋墨浔。累肯定是累,而且自己身高八尺,每个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真的很尴尬。可没有丞相大人的许可,他再想也不敢啊。
“纪信,坐吧。”宋墨浔樱花般柔软的唇沾了几滴清酒,平添几分媚意。
纪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大人之前可从来没有允许我跟他同坐过。怎么今日他对柳如眠的话言听计从?难不成大人的春天到了,春心萌动了?枉我陪伴大人多年,还是不敌一个女子。
“公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柳如眠看他从容不迫地小酌着酒,心里干着急。
“本公子自要待你一起。”宋墨浔酒杯微倾,戏谑地望着她。
“公子,别呀。我跟爹娘说说话,您在这儿是不是也不太好。”
“本公子觉得没什么不好。”
这话把柳如眠一噎,张着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正当她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宋墨浔时,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破地方!一坛花雕,还要老子付这么多钱!敢坑老子?!”一肥硕男子,一脸横肉,伸出粗短的食指,指着柳父的鼻子破口大骂。
“小店童叟无欺,花雕一直是这个价钱,其他酒馆也一定是这个价。”柳父不为他的蛮横所畏惧,不卑不亢地反驳。
男子瞪着他的死鱼眼,被堵得无话说,似是想动手。
纪信想去帮忙教训这个恶棍,但丞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没敢再动。
柳如眠嘴里不耐烦地咒骂:“刺头,又来了!”她撸着袖子,露出一截嫩白细腻的藕臂,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她也并未多废话,首先就趁他不注意,狠狠赏他了一脚,直踹他的肥腰。
男子凄惨地嚎叫一声,捂着腰,跌坐在一张桌旁。他气急,抓着桌上的碗具,就朝柳如眠砸去。
柳如眠闪身一躲,轻松避过,嘴里放着狠话:“肥猪,你今儿个不将酒钱付清,我让你变成死猪,按斤将你卖给屠户。”
男子揉着腰,挣扎着站起来,猛地就往柳如眠身上扑,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柳如眠不以为然,等他靠近,侧身绕过,站在他的背后。
柳父柳母急得汗流满面,喊着:“眠眠!别伤到自己。钱不要了,你小心点!”他们想护着柳如眠,又担心自己一把老骨头,只会给她添乱。
柳如眠扭头,对他们俏皮地一眨眼,示意他们别担心。
男子背朝着柳如眠,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怒气冲天。他从靴中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转身,直直刺向柳如眠。
没想到他还有武器!柳如眠提高了警惕,他攻她躲。每一次他拼尽全力刺出,都被柳如眠四两拨千斤般躲过。
男子驮着一身膘,行动本就不利索,如今气力耗完了七八分,动作迟缓了不少。
柳如眠见时机差不多了,等他再次刺来时并未躲。匕首的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神情异常平静。忽的眯了眯眼,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腕,借力将其甩出,摔倒在地。
“嘭”,一声闷响,柳如眠一只脚踩在他的背上,左手将他的两只胳膊别在背后,右手夺去匕首。
酒馆里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会误伤到自己。他们并不担心柳如眠一个娇小可人的小姑娘会不敌这个大块头,他们早就有耳闻这小酒馆有一姑娘美则美矣,恨亦狠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大家纷纷鼓掌。
柳父搀扶着柳母,才勉强使她不至于瘫软坐地。做小本生意碰到这些闹事的人是不可避免的,之前柳如眠也出手教训过。但哪一次柳父柳母不是担心万分。
宋墨浔垂下了眸,敛起眸中划过的惊喜与欣赏。
纪信倒是毫不掩饰,看不出来啊。柳如眠还有如此勇猛的一面。谁能想到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可以徒手制服持刀的肥猪。或许大人说的不错,柳如眠收入麾下一定有用。
柳如眠微嘟起娇嫩红润的唇,把玩着闪闪发亮的匕首,有几分孩童般的单纯。她将冰冷的匕刃贴在男子的大脸上,巧笑着问:“怎么样,还付不付酒钱。”
男子还想嘴硬,但感受到匕首贴在自己脸上的力道更大了些,急忙说:“付付付。”
柳如眠松开他的一只手,让他掏钱。他也不管掏到了多少,一把全塞给她。柳如眠粗略一看,大抵是够了。
但她并未松手,而是加重了力道,俯下身,对他耳语:“你别想着来寻仇。看到和我坐在一起的两位公子了吗?他们是朝廷重臣的子弟,与我交情颇深,你若敢乱来,我保证让你后悔出生!”柳如眠偷瞄了一眼他们,确定他们没听见。
男子吓得脸上肥肉一抖,他自然是注意到了那两位公子,没想到来头这么大。本想着这家店小,欺负起来没有顾虑,没想到这么倒霉!
柳如眠将手松开,直起身子,男子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撞出了酒馆,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