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眠拔腿就往外跑,奈何门口渐进的脚步声逼迫着她后退。她一咬牙,往洞穴深处跑去。越往里,那嘈杂声听得越真切。不是什么街市,而是绝望的哀嚎,痛苦的呻吟,悲愤的怒吼,交杂在一起,是深不见底的怨念。鼻腔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她双手捂住口鼻,强忍着翻腾的胃,继续往前走。
但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一道道粗重的,满是铁锈与血迹的栏杆将洞穴分割成了牢狱,中间仅留下一条宽两米不到的过道供人行走。
最可怕的在牢狱中——狱中几乎每个人,不,不能算人,应该说是怪物。每个怪物都是血肉模糊的,完全看不清面容,蓬头垢面。大部分都是被人为断了条腿或是砍了只胳膊,白森森的骨头露出,肉已开始腐烂。更有甚者,被剖去了鼻子,被挖掉了眼睛,被切除了耳朵,浓稠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掉落,但他们似已司空见惯,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不少怪物已经发现了柳如眠的到来,用一种惊悚,尖锐的声音叫喊着,狂笑着,用力撞着栏杆,好像想把她一同拉入这无底地狱,陪自己忍受煎熬。
柳如眠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喊出声来。走是不敢走了,腿已经软了,只能苦苦支撑着,坚持不瘫下来。
她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泪水氤氲,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绝望。看来这次凶多吉少了!自己还没有跟父母告别,未曾料到这回是诀别。自己还没有与秦昭相认,儿女绕膝的生活是体验不到了。最重要的是,自己藏的私房钱还没来得及花,竟将成为遗产!
她闭上了眼睛,任凭一颗颗晶莹地泪珠从眼角滑过,滴落在地上,如同沙漏的沙,漏尽之际,则是自己的死亡之期。
宋墨浔一袭玄衣,绝美的脸上呈现嗜血的笑容,犹如肆意绽放的罪恶之花。纪信跟在他身后,手里托着一个银盘,盘上放着一条女子手腕粗细的黑鞭。黑鞭上均匀布满了无数拇指长度倒刺。
他们朝着柳如眠所处之地走来。好似夺魂索命的地狱使者,无情狠辣。
纪信看到在如此肮脏的地方,身着黄裙的柳如眠是唯一一抹亮色,格外扎眼。她此刻浑身颤抖,小脸吓得惨白,泪水不住往下滴。娇弱的像暴雨中的小雏菊,被逼上绝路的小兔儿,着实让他的心抽痛了一下,也暗暗的责怪丞相大人。
竟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之前折腾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倒也习惯了。唉,现在连一个清纯灵动的小姑娘也不放过。这心是真狠!可怜柳姑娘了,遇上我们家丞相,就自认倒霉吧。
宋墨浔看到柳如眠,并无多大波澜,仅挑了挑眉峰,讥讽道:“柳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啊。是与尚书派来的间谍交换密报么?”
柳如眠听到宋墨浔的声音,自嘲地笑了。呵呵,我怎么没想到呢。这都是他布的局啊。丞相府管理极为严密,怎会有丫鬟出逃呢?就算出逃怎又如此之巧,被我撞上?从我追车开始,他就设好了套,等着我来钻。但他宋墨浔究竟想要干什么!那块玉佩这么可怕吗?
她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过度的惊吓,使她现在双目空洞,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人。她摇摇头,扯了扯干裂苍白的唇:“宋墨浔,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尚书,什么间谍,我真的都不知道。”
“哦?不知道吗?”宋墨浔语调上扬,嗓音略显低沉,极为蛊惑人心。他拿起了银盘中的黑鞭,长长的黑鞭垂地,像是一条毒蛇,正向柳如眠吐着猩红的信子,“那本相来帮你回忆回忆。”
柳如眠死死地盯着那条长鞭,这若抽在身上,倒刺铁定勾走一层皮。她眸中迸发出了怒火与仇恨,却没有一分畏惧。宋墨浔根本不是人!不是人!他是个恶魔!他是头野兽!
她不退反进,强迫自己拖动着沉重僵硬的双腿,向他靠近,缓缓道:“宋墨浔,你真的无人性到这种地步吗?我自认并未做任何伤天害理,欺瞒骗诈之事,你为何如此对我!将我从平淡安宁的生活中拽出,到这个鬼地方受你的羞辱,受你的虐待。
那块玉佩是秦昭送给我的,这是我俩的信物。我并不知道什么尚书,间谍,你哪怕用这条鞭子抽我至死,你也只能得到这个答案!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你的淫威,不是所有人都会向你这个无耻败类求饶!!”说至最后,她的情绪更为激动,对着他嘶吼着。
纪信听到这番话,心情十分复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丞相这样讲话,尤其在那条剥皮鞭面前。他对柳如眠刮目相看。但同时也对她产生了同情,此话一说,就等于断绝了活路。对于丞相而言,顺他者不一定昌,但逆他者必定会亡,且亡得极惨。
“好,如此硬气!那本相就成全你!”宋墨浔勾唇一笑,毫不在意。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了长鞭,抖了一抖,便高高扬起,劈空而下。
柳如眠认命地闭上了眼,紧紧抿着唇。即使再疼也决不能出声,这是她最后的反抗。宋墨浔你个挨千刀的,你给老娘记着,这梁子结大发了,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未等到想象中刺骨的疼痛,却先失去了意识。
柳如眠腿一软,如一根纤细的芦苇躺在了地上。响亮的一声,长鞭在她身侧抽下,带起一阵灰尘,倒刺折断了不少。
纪信心一颤,过去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他走至宋墨浔跟前,道:“大人,柳如眠应该只是昏迷了。”昏迷倒也好,不知疼痛。希望大人善心大发,让她死个痛快的吧。
“嗯。”宋墨浔扔掉了手里的长鞭,随意地扫了她一眼,对纪信说:“把她带回去,让医官瞧瞧。”
“啊?”纪信眼神充满了迷茫,随后感受到丞相寒冷的视线扫过自己时,忙道,“属下领命。”
柳如眠动了动脑袋,眼皮如秤砣般沉重。她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儿都要冒火了。
我已经死了?她皱着眉,艰难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抚了抚额头。嗯?被子?我投胎转世了?真不想睁眼,好想就这样沉睡一辈子啊,但我的喉咙一直在无声的抗议。
柳如眠狙击似的睁开了一只眼,看到眼前景象后,吓得另一只眼也忽的瞪大。她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我还没死?!
她此刻不知到底是喜是忧。劫后余生的喜悦是不可避免的,但宋墨浔……唉……活下来了,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她支撑着走下了床,躺着的时候没感觉,一站起来,便觉得全身乏力,软绵绵的。她挪动到桌前,提起水壶,倒了杯水。手执起瓷杯,颤巍巍地往嘴便送。就差几厘米时,手突然无力地一抖,瓷杯摔在了地上,茶水也溅了一地。
这声音惊动了门外人,她紧张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个年轻的丫鬟面带笑容,道:“姑娘,你醒啦!”她手脚十分利索,温柔地扶着柳如眠坐在桌边,并为她倒了杯水。随后又走出门,对门外的另一个丫鬟言语了几句,只见那丫鬟走了。她又进来了。
温热的茶水如同甘露浸润了干涸的旱地,柳如眠舔了舔嘴唇,轻言一声:“爽!”
柳如眠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屋子。古朴简单,却也干净,应该不是自己的那个满是灰尘的小破屋。她的目光聚集在了小丫鬟身上,她上下打量着她,身形苗条,面容端庄,透过眼睛便能看出她的乖巧伶俐。自从刚才进来,就没再说过话。
“嘿,小姑娘。我还在丞相府吗?”柳如眠问。
“是的,姑娘一直都在丞相府。”她低下头,认真地回答。
柳如眠微微颔首,又问:“那我是怎么过来的?”
“姑娘来时便是昏倒的。有郎中来给姑娘看过了。纪大人将你安置在这里,又命我们几个来照顾姑娘。”她说着,眼睛看向了门外,示意其余的都站在门外。
柳如眠噘了噘嘴,有些不太能理解。宋墨浔虽然没人性,但那个纪信人还不错。不过,他对宋墨浔言听计从,若没有他的命令,自己也无法享受这等待遇。莫不是自己命不久矣,宋墨浔良心不安,怕我死后去找他,所以想让我安稳走过最后一程?
她急忙又问:“那我伤势怎么样?”
小丫鬟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不知。你得问纪大人。”
柳如眠眼睛的光暗淡下来。她们俩就这么安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门外渐渐响起了脚步声。柳如眠一喜,心料是纪信。她有好多事儿想问问他呢。她伸长了脖子,往外眺。但勉强看到的黑色衣角,让她心如死灰。又是宋墨浔那丫的。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自己现在弱得很,风一吹就倒,一受惊就晕。宋墨浔城府极深,鬼知道他打的什么点子。再加上之前被他算计,她柳如眠随心洒脱,唯独就有点记仇。
宋墨浔慢条斯理地跨进门,优雅地坐在柳如眠对面。小丫鬟赶紧为他倒了杯水,紧张地差点把壶给碎了。
宋墨浔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执起茶杯,仅仅这几个动作,便是贵气十足。他扫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识趣地走了出去,顺手把门也给关上了。
屋子里只剩下宋墨浔,柳如眠和纪信。柳如眠不想看见他,侧过身去,气鼓鼓的,活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宋墨浔不以为然,抿了一口茶,道:“柳姑娘感觉怎么样?”
“让丞相大人失望了,我还死不了。”柳如眠恶狠狠地说。都是个鬼门关晃悠过一圈的人了,还怕他个毛线啊!要命一条,要拿拿去。
宋墨浔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勾了勾纪信,又指了指柳如眠。
纪信马上明白了,对柳如眠说:”柳姑娘,有医官帮你诊断过了。说你只是休息不足,劳累过度,一时又怒火攻心,才会突然晕倒。现已无大碍,好生调养即可恢复。“
柳如眠听到自己不至于英年早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小声嘟囔着:“我之前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到了这里又是休息不足,又是怒火攻心,伙食还不好,真是倒了霉了。”
宋墨浔耳尖,一句不落的都听见了。心里暗自好笑,这柳如眠究竟是个什么奇女子。从阎罗殿中夺回了一条命来,现在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她若不奇,自己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饶她性命呢?
他浅笑着摇摇头,对纪信道:“传膳。再加一碗稀粥。”
纪信心疑,难不成大人要在这儿用膳?自从他跟随大人,就没见过他与别人一同用餐过。但他并未见丞相有任何挪身的意向。他虽是不解,但依旧服从严格命令。
柳如眠一听传膳,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血液也开始沸腾。但一听到稀粥,她觉得自己又不好了。宋墨浔的尿性她还不清楚吗?八成是让自己喝稀粥,而他当着她面,啃鸡腿,吃燕窝,大快朵颐。想到这儿,她真的是悔恨当初啊!年少轻狂,为了块玉佩,壮着胆子追丞相的车,现在沦落到这步田地。要是上天再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定不与这个恶魔有任何瓜葛,甚至逢年过节为他烧香积德,只盼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宋墨浔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兴味,他看着柳如眠丰富的面部表情,时而像如获至宝般惊讶喜悦,时而像怨妇一般撇眉忧叹,时而像祈祷者一般虔诚祈求。他猜不到柳如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与自己有关,且定没好事。
很快,一排衣着整齐的丫鬟恭敬地拎着漆红描金食盒,以平稳地小碎步鱼贯进了屋子,有序地将一盘盘精美奢华的美食端上了桌。
八宝鸭,桂花鱼条,红枣雪蛤……那个是什么,没见过,但看这色泽,这香味,哦天哪!原来当丞相这么爽!柳如眠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盘菜,嘴里的唾液分泌极其迅速,要不是她有意克制,恐怕口水已经可以淹没这里了。
八九个丫鬟都将食盒中的菜取了出来,然后就整齐地离开了。最后三个丫鬟有两个分别端着铜盆,盆上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
柳如眠不知这是何意。但见宋墨浔将修长的双手伸进盆中,招水清洗,用那条毛巾擦拭双手。她也照葫芦画瓢,不禁感慨,有钱人可真讲究。
最后一个丫鬟将两双碗筷分别摆在宋墨浔和柳如眠面前,并上了最后一个重头菜——稀粥。柳如眠抗拒地瞪着稀粥,这粥可真稀啊,夸张点说,就是一碗水上漂着几粒米,清澈到她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宋墨浔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十分欠揍地说:“不知柳姑娘是否偏爱这碗稀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