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父柳母一路跟着侍卫们来到了尚书府。
侍卫路过前厅并未停下,领着他们往府内深处走,越走越偏,直到一个偏房前停下。
柳父柳母心疑,但也猜不到尚书到底想干什么。
领头的略有深意道:“尚书大人在屋内等着,二位进去吧。”他领着其他侍卫守在门口。
柳母捋了捋鬓边的发丝,抚平了衣上的褶皱。转身也帮柳父整理一下仪容,两人体体面面地踏进门。
秦雄正对着门,坐在一把扶手椅上。
柳父柳母恭敬行礼。毕竟还不是一家人,礼节还是要做的。
秦雄没有闲情雅致与他们叙旧客套,开门见山道:“你们可知柳如眠与我儿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一词引得柳父皱眉,不悦道:“二人情投意合,都已开始谈婚论嫁,怎能说是纠缠不清呢。”
秦雄冷冷的看着他,似是觉得他痴心妄想,鄙夷道:“谈婚论嫁,好一个谈婚论嫁。吾儿前途无量,岂是一个市井泼妇高攀得起的?”
柳母被此话激怒,不畏惧他的身份,上前一步,理论道:“大人,眠眠善良大方,您既不了解她,怎可出口侮辱!”
“本官无意了解她,也无需了解她。”他不屑道,看上去已经没了耐心,又道,“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警告你们,让柳如眠离吾儿远些。免得他沾上低贱气。”
柳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怒斥:“你别欺人太甚!我们虽然只是普通人家,但也不允许任何人如此诋毁眠眠!”
柳母抚着柳父的胸口,帮他顺气,也斜眼怒瞪着秦雄。
秦雄冷哼一声,威胁道:“最好识相些,不要逼得本官动粗!以本官的权势,处死两个贱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这才明白,怪不得选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见面,就是为了谈判不成好动手。外面的侍卫层层包围着门,看来是不想让他们有逃出去的机会。
柳母虽然惊慌,气恼,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只直视高高在上的秦雄,不卑不亢道:“大人,后辈们的事情,且由他们自己做主。民妇无权干预。秦公子虽然才富五车,但小女也不差……”
秦雄没有兴趣听她的长篇大论,眼里的阴狠逐渐浓烈,对外面大喝:“来人!把他们给本官带下去!打到他们松口为止!”
侍卫得令,气势汹汹地闯入房内。手紧紧抓住二人的胳膊,粗鲁地拖着便走。
“你们干什么!别过来!放手!”两人挣扎着,连连后退,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但侍卫的手像是一只钳子,紧紧攥住,丝毫挣脱不开。
柳父柳母没想到尚书贵为一品大官,竟会滥用私刑,如此无耻!如此不通人情!
纪信在暗处看到了这一幕,无奈叹气。丞相吩咐了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所以再愤怒也不能现身阻止。他一闪身,去了秦昭书房。
自从上次大醉,秦昭安分了很多。一是因为心中悲痛,二则是不敢再忤逆父亲了。那次他大怒,差点就出手打了自己。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这般勃然大怒。
秦昭表面上是如此,心里却仍旧愁绪百般,书中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随阔别已久,但上次一见惊为天人。阿眠出落得比自己想象中更清纯动人……世事弄人,儿时的诺言终归还是成了一段荒唐的谎言吗?
他应该怪阿眠,怪她无情无义。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灿烂无害的笑颜,让他怎么舍得?!
秦昭沉重地叹息一声,对旁边的书童吩咐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书童停下了磨着墨锭的手,有些犹豫。但想着大人只说看好少爷,没说不让他一个人待着。于是点点头,道:“小的就在外面,少爷有事唤一声就行。”
说罢,他走了出去,顺手带上门。
几乎是在书童关上门的同时,一记飞镖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音,稳稳地插在了木柜上,飞镖的根部卷有一张淡黄的纸条。
秦昭一惊,他第一反应不是看看飞镖,而是喊书童进来。
可外面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克服心中的恐惧,慢慢靠近门。门上还留着被飞镖横穿而过的破口。
他颤抖着手,打开门。只见书童仰躺在门外,好在面色红润,依旧还有呼吸。
秦昭这才松了口气,应该不是杀手。估计只是为了将飞镖射入,希望那张纸条上的只有我一人知晓。
他走了回去,拔出飞镖,打开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小字:尚书欲害柳氏夫妇。
秦昭攥紧了纸条,马上跑去找父亲。
秦雄已经到了前厅,他看到秦昭又没有在书房温习,有些不悦,额头上的川字纹更深了几分。
“见过父亲。”秦昭弯腰拱手道。他冒冒失失地跑来,觉察父亲好像不太高兴,心里又开始打着退堂鼓了。
秦雄沉声喝道:“昭儿,你来干什么?为何又不安心读书?”
秦昭虽是站直了身子,但一直不敢与父亲的眼睛对视,弱弱的说:”孩儿方才在书中读到一句话,想与父亲大人共勉。”
秦雄来了兴趣,面色缓和,道:“说说看。”
“和以处众,宽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
秦雄何等城府,自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想让他放过柳氏夫妇。这小子还敢为柳家求情!看来还是对柳如眠依旧念念不忘。
秦雄眼中的狠辣转瞬即逝,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昭儿,为父已经跟你说过多遍。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准备,等待会试,考取功名。其他的事,为父都会替你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人能妨碍你的前途!”
秦昭知道,父亲这是不想听他的劝。但他不敢再继续纠缠,毕竟父亲那一瞬的狠厉被他捕捉到了,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他勉强扯扯嘴角,行礼后讪讪地回去了。
纪信看到了全过程,一双拳头紧紧握起。他多想一拳揍醒窝囊的秦昭。果真是小城来的,怎会如此懦弱,甚至比不上柳如眠这样的女流之辈。
他没敢潜去探望柳父柳母。尚书能够一直与丞相抗衡,其手段之阴狠必定不亚于自己大人。柳父柳母在他手中,恐怕会是凶多吉少。
纪信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出手相救,但大人说了,不许自己插手。所以只能祈祷他们早日回来。
柳如眠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四处晃荡,确切来说是绕着洞穴晃悠。一人一狼已经绕了一下午了。
这附近的树层层包裹,一眼望去尽是粗壮的树干,斜逸的虬枝,杂乱的绿叶。根本看不到远处的景象,更别提找到出路了。只怕走远了,连找回来都难。
“进来容易,出去难啊!”柳如眠抱怨着,狠狠地踢了一块小石头出气。
小石头骨碌骨碌地滚到了较远处,浔浔撒欢儿地追过去,叼着小石头就往回跑。
跑到柳如眠跟前,邀功似的高昂着脑袋。
柳如眠蹲下身,抚摸着浔浔的头,无奈道:”浔浔啊,你要记住,你是一匹狼,不是狗。别这么没出息!“
浔浔听懂了她的话,吐掉了嘴里的石头,还用小肉爪将石头拨得远远的,表示它是一匹有出息的小狼崽。
她突然愣了一下,并不全是因为浔浔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是想到它身上若有狗性的话,找到出林的路应该不难吧。
柳如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浔浔,你应该能找到出去的路吧?”
浔浔听了后,啊呜乱叫,情绪十分激动。然而,柳如眠并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她不耐烦道:”这样,你要是知道,就叫一声。要是不知道,就闭嘴。“
浔浔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
柳如眠喜出望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枉她绕了一下午,怎么就没想到利用好身边的资源呢!
”大人!大人!路找着啦!我们可以回家了!“柳如眠狂奔回去,嘴里大喊着,快乐地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宋墨浔本在闭目养神,被柳如眠打断,没有半点情绪。
他双眸睁开,眼中似是涵养着天池中的一方净水,孤傲冷冽。一身利落霸气的黑袍,更添几分夺人心魄的魅惑。
柳如眠不由自主地花痴了片刻,就像初见他时那样。不得不说,宋墨浔长得真妖孽,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轻易露面了。是为了防止百姓们掷果盈车啊。
她摆摆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依旧一脸兴奋,指着浔浔道:”大人,我们能否出去,就靠它了!“
宋墨浔淡淡地颔首,没有过多言语,亦没有任何激动之情。
柳如眠也看惯了他这幅淡泊模样,开始收拾东西,嘴里还念叨着:“终于能回去了。我已经快饿虚脱了。真想念爹做的酱牛肉啊……”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回头看宋墨浔,俏皮一眨眼,道:“大人,咱俩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回了京,我请你吃酱牛肉!我爹做的那可是一绝!”
说完,她又扭头回去,专心收拾东西。她正好错过了宋墨浔眼底的复杂与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二人在浔浔的带领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林。其实林子构造不复杂,只是很少有人可以坚持一直往一个方向走,不受其他树木的影响。所以导致很多人迷失在林中。
这里人迹罕至,那辆马车依旧安稳的停在外面,只是马开始有些焦躁。
柳如眠第一反应就是到车厢后,打开那个已经包好,却漏拿了的包袱。里面多的是各种糕点吃食,她肚子里已经奏起了交响曲。
她迫不及待地胡乱塞了些进嘴里,又揣了些在身上,而后把食物递给宋墨浔。
宋墨浔与浔浔坐进了车中,柳如眠从后车厢搬出一筐草料,打算喂饱马儿就启程。
人与马都吃饱喝足,柳如眠一跃而上,轻巧地坐在马车前,娴熟地曳了曳缰绳,对里面热切的招呼着:“大人坐稳喽,小的给您露一手失传已久的驾车神技!”
宋墨浔在车内勾唇一笑,但很快眸中的一丝不忍和愧疚抑住了笑意。
人声逐渐鼎沸,在深林中生存一夜,这车水马龙的街道是如此亲切。
“吁……”
马车最终停在了丞相府附近。
浔浔十分兴奋,首先就跳了下来。
柳如眠敲了敲车板,谄媚道:“大人,丞相府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待宋墨浔下车,走向府内,柳如眠又追上去,腆着笑脸,请求道:“大人,您看小的这么尽心尽力。而且在林中九死一生,就让小的回去跟爹娘报个平安吧”
“本相允了。但眠眠记得要回来,不要让本相一再去找。”宋墨浔神情未变,依旧是平日里冷漠的声线。
“好嘞!”柳如眠没想到他这么好讲话,自然是爽快答应,还补充道,“要是明日不归,大人可派下人来找我。一定随叫随到!”
她扫过浔浔,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小家伙。大小是匹狼,带回去恐怕会吓着爹娘。她便弯腰对浔浔温柔道:“你就跟着大人,我明日就回来。”
说完,在浔浔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柳如眠一溜烟就跑了,好像是怕宋墨浔反悔。
一路欢跳,但当站在小酒馆门口,她愣了神。
酒馆内空无一人,地上到处乱滚着酒壶,桌上的碗碟也杂乱地摆放着。
不对劲,大白天的爹娘怎么不在看店呢?而且看这个样子,好像他们很早就不在这里了。但他们除了这儿,还会去哪儿?更何况连店都没关,这太奇怪了。
她想着,突然心脏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正巧,一路人看到柳如眠的异样,好心提醒道:“姑娘,你与这酒馆内的掌柜相熟?昨日他们被一众侍卫带走了,到今天也没回来呢。”
柳如眠顿遭晴天霹雳,她立马焦急地询问:”你知道那些侍卫是哪家的吗?你知道他们后来去哪了吗?“
路人被她激烈的反应惊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好像在尚书府附近吧……有人在那里看到过……”
尚书?爹娘与他有何恩怨?难道是因为秦昭!
柳如眠的大脑已经开始混乱,她明亮的双眸开始氤氲了水雾。她现在只知道一件事——去尚书府要人!
她一路不留情地推开所有挡路的人,引得他们不满的咒骂。
所有的怒骂声,所有的喧嚣声,所有的笑谈声在她的耳中被揉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那么刺耳,那么吵闹,她无心听,也根本听不清!
柳如眠脑子嗡嗡直响,已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尚书府门外侍卫拦住她,不让她进。
柳如眠眼眶已经红了,她低声嘶吼:“快滚开!我要进去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