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西山，星垂平野。
花玉节接近尾声，河面的灯熄了不少，船也只剩下几只。烟火显得后劲有些不足了，人也散了不少。
凤栖几人退了租的画船，就打算返回北边所租的房子。
经过飞云楼时，正巧遇见被酒楼喊去帮忙的小满。见他正在做收尾工作，顺便在门外等了他一会。
小满匆匆忙完，几人一起回家。
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稀稀拉拉的只剩几个。街边挂着的各色花灯熄灭不少，一派灯火阑珊的样子。
果然，热闹后的场景，总是与热闹时有一种强烈的对比。
在门口道了别，几人各回各家。
小满用了五分力气敲门，这力度正好，不重也不轻。以往也有回来这么晚的时候，正好可以让小雨听到，又不会惊吓到她。
这天却有一些反常。小满敲了小半天，仍然没有人应。
只一瞬间，今晚在酒楼里突然而起的不安又重新涌回心头。
小满心跳地越来越快，不安的感觉越扩越大。一时也顾不上会吵到别人，使劲地拍打着大门：“小雨？小雨！开门，我回来了。”
凤栖正在井边打水，猛然听到小满含着焦急的喊声，下意识的觉得出了事情，扔下盆子就跑了出去。
九尾和龙澈见状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见小满趴在自家院墙上，打算强行翻过去。
这院墙虽说不高，但也不算矮。这么莽撞的翻墙，万一摔下去也肯定要受些轻伤。
龙澈一把就把小满拽了下来：“你做什么？没人开门也不能爬墙啊。”这小子细胳膊细腿的，摔着了可不轻。
小满却死死拉着他的手，急急的说道：“快，快开门。小雨、小雨她怕是出事了。”
凤栖抬眼看他，没问出什么事了，提气纵身一跃，跳过墙头，立刻打开了内扣的大门。
小满飞一般的冲进屋子，撞得凤栖一个踉跄。
“小雨！”还没待凤栖站稳，小满带着惊怒慌乱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
凤栖，九尾和龙澈心下一惊，掉头走向小雨房间。
刚一接近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
九尾和龙澈下意识的挡在凤栖身前，却不知看到了什么，身体僵立在门边，久久不语。
凤栖心知不好，有些急迫地拨开身前两人，刚踏出一步就被九尾和龙澈一左一右的捂住了眼睛。
凤栖一愣，有些讶异。
以往在修界时，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向来是凤栖和龙澈冲在前方，九尾被保护在身后。
如今自己先是被挡，后又被捂住眼睛，怕是屋内情况是自己不太能接受的。
可是想到小雨临走时笑眯眯的向自己撒娇的样子，凤栖仍是坚定地抬起手，拉下九尾两人遮挡视线的手。不管怎么样，总得自己看过了才行。
饶是有了心里准备，视野亮起的那一瞬间，仍是难以置信的不堪
形状扭曲的四肢，遍布青紫伤痕的躯体，沿着染血的床单，最后定格在那张青灰残败带着稚气的脸上，灰暗的眼睛仍然带着惊恐、痛苦，不难看出她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那是小雨？
凤栖震惊到连闭上眼睛的能力都丧失掉，眼眶刺刺的发痛。一时间，只觉得太过荒谬，简直，像一场噩梦一样。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说什么。
死寂一般的屋子里，只剩下小满惊恐又不甘心的呼唤声。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小雨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去试她的脉搏。
没有用，小雨的身体已经彻底凉透了，脉搏早就摸不出。
一遍又一遍，小满终于崩溃了。
他只在极痛时嚎啕了两声，剩下的只有掐在嗓子里止不住的呜咽声。可这呜咽声实在太难以忍受了，如同濒临绝境的幼兽，痛苦中带着令人心碎的疯狂。
“是谁？到底，是谁？”
凤栖几人扭过头，眼里的泪水也止不住的流满脸颊。
突然，小满疯狂地冲出房门，几人担心他，也连忙跟着出去。
只见他拼命地跺向一间房门，几脚下去，木门破开，一道惊慌失措的女声尖锐的飙出。
小满娘竟然在场！
小满冲进去，一把提起那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脸色狠绝：“你告诉我，是谁？我知道，你看见了，你一定看见了。告诉我，到底是谁——”
小满娘被吼得浑身一震，眼神闪躲，抖的如同风中落叶，只会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啊——”
小满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女人被甩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在场几人没有人心疼她，这个女人，自私懦弱，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人活活虐待致死，却没有任何作为。
实在令人心寒。
“哈哈哈，你不知道，你竟然告诉我你不知道。”小满已经气到失去理智，“就你一人在场，你说你不知道……”
“好，那你总能听到呼救声吧？小雨喊你的时候，你在哪？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这个女人，从来都只爱自己，从来都只会想着自己。”
“可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他突然怒吼道，将手边的茶具狠狠摔在她身边，吓得她失声尖叫。
镇上房子本就建的密集，加之今日花玉节盛会，镇民睡的又晚。附近住得近的几家都听到了动静。
怕出什么事，竟也是组了人手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满娘亲见有人，装疯卖傻的跑出去，躲在了一群人之中，又状似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了一通，成功将前来查看的人忽悠的以为是家里进了歹人，杀害了小雨。
只字未提自己的不作为。
小满走出房间，神色越发平静，眼睛黑黝黝的，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凤栖几人看着小满有些暗沉的眼睛，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门外，一点一点变得麻木。
院中众人安慰着不停哭泣的小满娘，见小满出来，还有人呵斥他，说他再怎么伤心也不该怪他娘亲一个弱女子。
要怪只能怪那个杀千刀的凶手。
是啊，只能怪那些，害人者。
小满满心的暴虐被隐藏在胸隘中，只觉得整个人快要爆炸了，偏偏面上还是一片麻木。
凭什么呢？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平？明明那么努力的想活下去，那么拼命的想要过上简单的生活，为什么这么难……
小雨……哥哥对不起你……
“我看你们家啊这也是犯了什么煞，要不这几年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出事呢。”一个妇人突然道。
有人立刻附和：“我觉得这话有理。赶明儿找个好日子拜拜吧，总是这样也不好。”
“小满他娘，你也别太伤心，一个女娃娃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小满突然抬头，死气沉沉的盯着说这话的人。
那人被吓了一跳，讪讪的干笑了两声，却又觉得没错，心里嘀咕，这小满可真是有毛病。
凤栖同样扫了那人一眼，走到小满身边，无声的安慰着他。
“你说，是谁，害了小雨？”小满沉着嗓音开口。
众人一愣，小满娘却像想起什么恐怖的事一样，只会流泪摇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见她这样，众人却是劝说小满，认为这种事交给官府就好，她一个弱女子已经快被吓疯了，哪能想起那么多。
龙澈更是暴躁，这些凡人怎么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呢。这女人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啊。
真是一群蠢货！
小满面上却更加平静，只是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定格在人群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身上，深吸了两口气，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没关系，慢慢来。你，还有伤害小雨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小满娘背后一阵凉意，不安地打了个冷颤，面上却更加柔弱。
……
这么些天以来，凤栖一直跟着小满。
小雨的事情发生后他就更加沉默了。这种沉默令人不安，为了防止他一时想不开去做了傻事，凤栖这些天都守着他。
也算是弥补心里那些隐隐的自责。
凤栖总是觉得，要不是自己几人的出现打乱了小满和小雨的生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即使没有他们的插手，他们兄妹也迟早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再不济，如果那天晚上他们能陪着小雨一起回来，小雨也不会……
第一次，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世事无常。
凤栖这些天来，心中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好像什么也抓不住一般。
生离死别，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来得措不及防，体会的心血淋漓。
小雨刚满十岁，又是女孩，本来也没多少人在乎，现在连一块下葬的地方也找不到。
为此，九尾和龙澈这么些天一直在镇外寻找地方，又求了镇长，最终在离镇子有些远的一个小山上找了一块还算山清水秀的地方。
小雨今天就可以下葬了。
此刻，小满正握着小雨灰白的小手，目光柔和地给她擦洗，就像她还活着一样，时不时对她说两句话。
凤栖看的眼睛酸，扭过头去。
小雨下葬的时候，漫天都是血一般艳红的晚霞。
凤栖看着眼前这座新坟，心里有些难受，眼眶一阵酸软。
那个清秀爱笑、善解人意、眼神清澈的小女孩，没有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意外，明明上一刻还陪在身边的人，下一刻可能转眼就不见了。明明那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回过头却已是生死两别。
在山上待了很久，小满说想单独和小雨待一会，让他们先走。
几人理解他的心情，但也同样担心他，就在山下等着他。
结果，一直到深夜他也没有下山。
几人觉得不对劲，赶紧回到山上找他时，只剩下一座孤坟，三两支燃尽的残香。
小满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