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家人的院子距离河道都有一段青石铺的小道，那个孩子正抱着一大盆堆成小山似的衣服，艰难的往河道下的埠头走去，后面竟还缀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
男孩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却当作不认识般走了过去。
几人都有些疑惑，这一片地方显然不是他能住得起的。
“他……”九尾刚说出一个字镇长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到了，就是这儿。”说着他就掏出一串钥匙，试了几下就将院门打开了。
雕花木门因年岁已久，再次打开时发出了令人牙酸头皮麻的“吱吱”的声，灰尘弥漫中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即将重现于世。
“进来吧，瞧瞧，是不错吧。”
几人打量着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地方，勉强满意。
小院不是很大，用圆润光滑的卵石铺了通向房间的小径，窗下种了几丛绿竹。这么多年没打理却仍然郁郁葱葱，清新喜人。
凤栖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孩子的事。那个孩子虽然狼狈，眼睛却有光，有对生活的希望，让人一看就能想到这是个不会屈服于苦难的孩子。
凤栖忍不住去想，从今天发生的事可以看出，那孩子的遭遇显然是经常发生的，频繁到白玉镇的人都已司空见惯，丝毫不为所动。
“可以……说一下那个孩子的事吗？”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打听一下比较好。
说的正欢被打断的镇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九尾心有灵犀的反应过来，重新问了一遍。镇长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
“嗐，这也是个糟心事。你们要想知道，也不是不能说。”
“小满他……哦，就是那孩子的名字。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他爹没死的时候他们一家也算是镇子上富裕的人家，要不也不能住在这一片不是。可怜的是啊，三年前他爹出门谈事遇到了劫匪，一命呜呼了。”
“小满他娘是个没主见的弱女子，家里顶梁柱没了，自己又带着两个孩子，整天以泪洗面、寻死觅活的。小满当时才十二岁，他妹妹小雨也才七岁出头。那么小点还在学堂读书，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只能退了学堂，没日没夜的磨豆腐出去买。”
“原本也不是过不下去，坏就坏在他娘身上。”镇长像是回忆起什么痛心的事，大手啪啪的直拍大腿，“小满他娘颇有姿色，又是新寡。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总有那么些地痞流氓见天的在门前转悠。小满娘就寻思着找个人再嫁了，她条件好，原本也有不少人想娶她。谁知道她不知哪根筋犯了轴，找了李全根那个混账。”
“哦，就是今日打人的那个汉子。这下子小满娘儿仨就更难过了。李全根本就不是个好的，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娶了小满娘后有大房子住，又有钱拿，更是荤腥不忌，什么混事都敢做。”
龙澈听的咬牙切齿：“你们就没想过帮他们？”
镇长一脸愁容：“帮？怎么没想过？那李全根刚动手打人的时候这附近乡里乡亲谁不是看不下去，伸了手张了口？可惜呀，那小满娘是个不争气的，自己两个孩子被打成那样，她只知道哭。”
“说什么……在家从夫？哎呦天可怜见的！这不是说人家多管闲事吗？也是寒了乡里们的心啊。”
凤栖三人一脸沉默。三个从小娇生惯养，走到哪儿都要被叫声小殿下、小灵君的人，哪里见过这等俗世凡务。
就算凤栖经历过一世的冷暴力，心性沉静些，可从小生活环境固定，又单纯没经历过大事，也不通这些俗物啊！
镇长继续说道：“起初大家也看不过两个孩子受这磋磨，暗地里送些吃的喝的，能帮衬多少就帮衬多少。但这李全根是个极混的人，谁送了东西给孩子，他就跑谁家闹。大家也是被闹怕了，谁家不要过日子呢？总不能为了个外人毁了自己的家吧？”
“所以啊，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当没看见。这么多年也都这样过来了。再过几年小满成年了，也能带着他妹妹分出来单过，日子兴许就好过些了。”
凤栖道：“刚才跟在他身后的，是她妹妹？”
“是，是！”镇长连连点头，“小满把她妹妹护得严实，只躲在家里磨些豆腐、做些针线，衣服都很少让他妹妹出来洗。”
“要说小满啊，镇上没几个人是不佩服的。小小年纪就要养家，什么脏的累的都往身上揽，还把他妹妹护的什么似的。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妹妹小雨连那混账李全根都没有碰见面的机会。”
龙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他岂不是将他妹妹当成唯一的亲人。这要是以后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说什么浑话，就不能想点好的？”九尾话都没让他说完，一巴掌拍下去“啪”的一声震响。
龙澈直接弯了腰，捂着嘴泪眼汪汪的说不出话来。
九尾翻了个白眼给他，对着镇长又恢复了仙气凌然的样子：“多谢镇长告知。今日劳烦镇长奔波，这些便算是小小心意了。”说着塞给镇长一个荷包。
镇长捏了捏荷包，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可亲，真挚的仿佛眼前是自己的子侄小辈一样。
凤栖有些恍然的看着和镇长互相恭维的九尾。
两百年倏忽而过，昔日的小伙伴也都有了不同成长。
九尾早就不是当年初遇时那个雌雄莫辩的腼腆孩子。现在的九尾常常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腰间系着同色腰带，墨发半束，用银色的发冠固定。小时候圆滚滚的桃花眼也拉长了些，眼尾上翘，给那张精致到不可思议的脸添了一丝俏皮和活力。
明明该魅惑的五官在他脸上偏偏干净的纯白，眼睛闪着微微星光，笑起来的时候一派温软笑意，如春风拂面般醉人。
要知道当初第一次拜访九尾家的时候，一屋子风华绝代、珠辉玉立、豔色绝世的美人中，突然的出现了九尾这么个玉润冰清、软糯可爱的奇葩，凤栖和龙澈强烈的怀疑是不是他父母抱错了孩子。
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凤栖发着呆，想着以前爱哭爱笑、容易害羞的九尾，想着整天臭屁又自恋的龙澈。大家都长大了啊！
“喂！小栖，又发呆啊？”龙澈一张俊脸突然凑近，笑嘻嘻的看着她。
凤栖下意识一巴掌拍过去，龙澈再次弯下腰，蹲在地上，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凤栖心里闪过一丝丝愧疚。
九尾送走了镇长，进来看见这一幕，冷笑道：“活该。”
三个人拿着扫把抹布努力的打扫房间，被飞起的灰尘呛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龙澈挥舞着双臂跑出房间，“我们为什么要自己打扫，难道不能请人打扫吗？”
“咳咳咳，”凤栖和九尾已经名副其实的“灰溜溜”了。
“咳，咳咳，你刚刚说什么？”
龙澈暴躁怒吼道：“我说，为什么不雇人帮忙，要自己打扫？”
这一吼醍醐灌顶，振聋发聩。
凤栖：“……”
九尾：“……”
龙澈：“……”
对哦，为什么不雇人帮忙呢？
三个人动作一致的扔下扫帚和抹布，默默地解下充当围裙的破布。
绷着脸，互相看着对方，久久默立。
“咳，”凤栖首先打破僵局，“既然如此，那就先去吃饭吧。”
龙澈：“那，就先吃饭呗。”
“等等。”九尾制止了走向门口的两个人。
两人同时回头。
面对两双无辜疑惑的清亮眼睛，九尾的无奈之情溢于言表：“你们不会想就这样出去吧？”
这样？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的衣服，又抬头看见灰头土脸的对方，老脸一红。
“还呆着做什么？不是要吃饭吗？收拾收拾啊。”
好吧，都是不通俗物的人，谁也别想笑话谁！
“啊——”
一道凄厉的女声划破天际。
是从隔壁传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