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世界文史哲大会的开幕日。
清晨时分,李自信两眼一睁,宽大的酒店套房里静悄悄的。
深蓝色的光从落地窗玻璃外照进来,屋子里仍旧是黑黢黢的。空调在平稳地工作着,发出嗡嗡的声响。温度调的很低,大概只有十八度。沙漠里的温差很大,夜间室外温度很低,但酒店里一直保持着“恒温”——空调恒温而不是体感恒温。
李自信发现在熟睡时他已将厚厚的羽绒被子拉到了下巴以下,像躺在一个洁白的睡袋里。难怪昨晚做了一夜梦,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很冷的地方。
他本想再睡一会儿,但浓浓的睡意经不起推敲,只要一睁眼就烟消云散了。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昨夜记诵的演讲词现在一股脑地挤到脑门前。他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打火机和香烟,点了一支。青烟袅袅,这烟到达天花板时忽然加速,钻进了吊顶的侧缝里。李自信抬头一歪,一看,原来那吊顶侧缝是排气口。
靠在床头,脑袋里过了一遍五个小时之后将要当着几百人演说的演讲内容,一支烟也抽完了。掐灭在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里。他用大手一抓被子,掀开来下床。一抓感觉手感不对,不像是被子。一看,抓了一双丝袜。李自信心头一惊,一看床侧,背着他侧身躺着一个女人,梳着马尾辫,穿着酒店里的西装套裙。衣冠整齐,脑袋压着一条胳膊,光着腿。后脑勺朝着他。
李自信跳下床,不拘小节的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昨晚喝了一小瓶烧酒和一瓶伏特加,对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在国内,每晚都要喝掉一大瓶烧酒。第二天照耀精神抖擞地去教课,而且越是隔夜喝开心了,第二天教课时候越是思路活跃,学生爱听。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喝断片,老老实实刷了牙、冲了澡,接着便爬上床,演练了一遍讲稿,就熄灯睡觉了。
他绕到床的另一侧,看到那张熟睡的脸。认出这人就是昨晚卖香烟的射手座女孩。
她好像是后来才来到这里的,谨慎地睡在床的侧沿,两腿并拢、弯曲,妆也没卸、头发也没解开,衬衣纽扣整整齐齐,外套西装也平平整整。
“姑娘。”李自信推了推射手座女孩的肩膀。
射手座女孩睁开眼睛。李自信觉得她睁眼的速度有点快。
“姑娘。你进错房间了。”李自信的嗓音浑厚而放松。
“嗯?”射手座坐起来。
李自信发现她枕着的侧脸上连压痕都没有。他的内心忽然有了应对方案。
“姑娘。快,穿上你的鞋袜,离开这里。如果你们酒店的房卡这么容易出错的话,请今天给我重新激活一张房卡。”
“什么?房卡?”射手座一辆茫然地左右看看,问道,“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姑娘。不是。请你离开。”李自信双手交叉在胸前,像一个正在教训女儿的父亲。
射手座女孩又往床上一倒,两条光腿在空中挥舞了两下,接着,那两条腿呼呼地砸在软绵绵的床上,用高音调的慵懒嗓音说,“哎呦,我好困~~~”
李自信朝地毯上看了一圈,找到了她上床时蹬飞的高跟鞋,一只在床头柜边上,一只在电视机前面。李自信捡起来,把这双鞋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地毯上,抓住射手座的双肩,将她扶起来,说:“来。姑娘。穿上鞋。我今天还要演讲。”射手座被扶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张纸片。她认识到了李自信身体内蕴含的力量,知道这人又聪明、又有力,不好惹。
“我进错房间了嘛。昨晚工作到很晚。你原谅我嘛。”射手座用慵懒而委屈的声调说道。这么撒娇的话,一般的男人都会放下戒备。
可李自信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厉声对射手座说道,
“姑娘,我想跟你们经理谈一谈。”
听到这里,射手座忽地坐起来,两手举到后脑勺重新将马尾辫扎了一下。两脚嗖嗖地伸进高跟鞋里,又转身拿起床上的袜子,塞进套裙侧袋里。站起来,用与刚才撒娇时候截然不同的职业微笑和职业语调对李自信说,
“李先生,如果觉得我的服务还算周到,请您以后随时与我联系。”
说着,蹭过李自信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一般的人可能会愣住,但李自信不是一般的人,他立马顶回去说,
“什么服务?请不要随口瞎说,这样对你我都不好。请你注意点。”
踏着高跟鞋的射手座走到房门口,回头笑了笑,拉开房门走了。静悄悄的走廊上传来她的高跟鞋跟刺入厚地毯发出的刷拉刷拉声。
李自信在门口思索了一会儿,冲进浴室,哗啦哗啦冲了个澡,接着刷牙剃须。三下五除二便弄好了。又走到落地窗边。他的套房位于酒店的118层,能看见城市尽头之外的天际线。在如此高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知道玛拉基堡市只是无垠沙漠里的一小片绿洲。即便这座城市有多么庞大,仍旧比不过壮阔的大地。他给自己泡上一杯滚烫的绿茶,嘬了几口,除掉体内积聚了一晚上的寒气。接着,对着窗外的城市天际线,他又过了一遍演讲稿。刚才的不愉快,已经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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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在大洋一小岛上换乘转机,继续飞行了十八个小时后,李元和白羊座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飞机在开阔的跑道上滑行,逐渐减速。窗外是湛蓝的天空。望着窗外停机坪上的绿草地,李元无法想象在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事件后,自己还能回到家。
飞机停稳后,满满一飞机乘客没人着急站起来拿行李。过道上安安静静,这次航班的乘客出奇地守秩序。或者说,出奇的安静。甚至没人咳嗽一声。
“怎么回事?没人走么?”坐在窗边的李元对白羊座说。
“那我们先走。”白羊座对靠过道的乘客说了句抱歉,然后跨到过道上踮起脚,打开头顶的行李架。李元也跨出来。他发现整架飞机上坐满了耐心的乘客,没有人吭一声,也没有人站起来。大部分的人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另有一部分人在低头睡觉。
“你不走么,先生?”白羊座拿着自己的行李对靠过道的那名乘客说。
那名乘客只是呆呆地望着前面的椅背,椅背上的屏幕里只有航班标志。
李元感觉不对劲。白羊座拉紧李元的手。李元感到白羊座的手心里全是汗。
李元牵着白羊座的汗手沿着过道向机头走去。一路上,两侧的乘客都直直地坐在座位上,两眼看着前方椅背上的屏幕。李元皱着眉头看他们的屏幕,齐刷刷地全都只显示着航班标志。既没有播放电影、也没有播放音乐广播。
过道上没看到空姐的身影,甚至连机长也没通过机舱广播说点什么。飞机就这么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机场上。
“我们又陷入噩梦了。”白羊座带着哭腔对李元说。
“我不觉的这一切是地下的噩梦。不觉得。这都是真的啊。”李元边走边看着这一排排静悄悄的乘客:男女老少,全都静得出奇。
“怎么回事啊?”白羊座呜呜呜地哭起来。
李元不说话了,抓紧白羊座的手,加快脚步,掀起隔开经济舱与头等舱的门帘(飞机已经降落了一会儿,却没有空姐来掀开门帘),走进头等舱。里面的乘客也都呆坐原地,安安静静。穿过头等舱,李元掀起隔开头等舱与机头的门帘,一掀起来李元惊呼一声向后退去,白羊座被李元惊呼声吓了一跳,又被李元后退的脚踩了两下,把她吓得哇哇大叫。
“哇哇哇,怎么啦怎么啦!?”
李元两腿一软,差点倒在一旁座位上的乘客身上。那名乘客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座位前方。
原来:门帘外站着一个空姐,满脸堆笑,一动不动,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整个人如同一个蜡像。
李元站起来,抓住白羊座的手,推开空姐冲到机舱门口。只见那空姐像蜡像一样直勾勾地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在洗手间门上,接着咚咙咚咙倒在地上,两手仍旧保持着交叉在小腹前的动作。
机舱门未开,李元盯着舱门上贴着的说明书,奋力将舱门打开。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李元和白羊座纷纷眯起双眼。舱门外没有登机桥、没有登机车,直挺挺地如同一座悬崖。李元蹲在高高的舱门口,小心地将白羊座的行李包丢到飞机外的地面上,接着自己一跃而下。他站在地面上,对白羊座说,“跳下来。”
白羊座犹豫了几次,终于跳了下来。扑在地上。手腕蹭了点皮。
刺眼的白光让他俩睁不开眼。两人戴上墨镜,一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飞机跑道上找不着北。阳光好像是直接从天际线上发射而来的,太阳就像贴着地球一般。很快,他俩感受到了炙热的空气浪。飞机跑道和飞机轮胎散发出浓郁的沥青和橡胶味。
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头顶而来。李元一抬头,一架巨大的客机呼啸而来。他本能地一低头,这架巨型客机降落在隔壁的沥青跑道上。这时李元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座繁忙的机场正中间。
他俩沿着跑道间的草坪,弓着腰快速跑向候机大楼。沿途好几次遇到迎面开来的登机车,登机车不停地按着喇叭。一个登机车司机探出头来大声询问他俩来头。李元只顾拉着白羊座向候机楼跑去。
看到候机楼的玻璃门就在眼前,李元向前飞跨一步,一辆满载乘客的摆渡车从他面前蹿过去。吓得他心脏噗噗直跳。
好不容易冲进候机楼。夹杂在其他旅客的队伍中,两人被冲散了。
各自摸索着来到机场大厅,李元找见了一脸茫然、胸前抱着行李的白羊座。
“这是在哪儿?”白羊座问道。
李元抬起头,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上方:那面巨大的电子航班显示屏仍旧悬挂在头顶。上面时不时地显示出飞往黄江市的航班。
李元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远处的信息咨询台、机场玻璃外湛蓝的天空、一辆辆汽车从机场高架开来又开走。更远处,那是金黄耀眼的沙子和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大都市。
“我们又回来了。飞了五十个小时,我们又飞回玛拉基堡市了。”李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