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了,李元将刚洗好未干的黑色平角裤穿上,将棕色毛毯披在肩上。棕色毛毯湿透了、沉重得让李元直不起身子。
咚、咚、咚!
卫生间的敲门声越来越大。
李元觉得掌心开始发热,那是沥青即将喷涌前的感受。他很庆幸能量并未离他而去。他还是沥青主人。
咚、咚、咚!
敲门声响彻空荡荡、冷冰冰的卫生间。卫生间门边,干瘪的处女座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胡乱躺倒着。
李元屏息凝神,胸口直跳、努力沉下心来感受手心里的热度。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戛然而止。接着,沉寂了很久。
李元从淋浴房里出来,走到卫生间门边。眼角余光看着躺倒在地的干瘪处女座。
他想:如果我已经洗干净自己,那么现在拉开卫生间的门,门外应该已恢复正常,大家一定都坐在外面的客厅里。但如果我没有完成清洗,那么拉开门将是什么等着我呢?
卫生间里这一系列的诡异事件,是否已经说明我清洗失败了呢?
李元将手放在卫生间门把手上,他从未觉得这门把手像现在这样冰冷、沉重。
他转动门把手,慢慢拉开卫生间门。
门缝里,透露出一片黑色。也许是夜幕降临,客厅里没开灯吧。
门缓缓拉开,李元的心头一沉:门外是无尽的黑暗,无数或银或金的闪光颗粒在高速飞行,也有许多闪光颗粒在上下飘浮。与他之前透过门缝望出来的景象一样!
李元抓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呜呜——!好几个闪光颗粒朝他的脸飞速撞来。李元赶忙将脑袋缩回卫生间门内,刚把头缩回来,只听耳畔:呼呼呼——!那些闪光颗粒拖着闪光线条,从门口呼啸而过。
忽然,门外一片耀眼的闪光,伴随着“嘟呜”的一声闷响,好像是一种震撼一切的脉冲。紧接着,无尽黑暗中所有高速飞行的金银闪光颗粒纷纷像是被震晕了的鱼儿一样,忽然停止高速飞行,继而漫无目的地上下飘浮。好像一切都被按了暂停键。这一幕看上去如同宇宙中美丽的星辰。
“嘟呜!”过了大概半分钟,又一次震撼一切的脉冲声。几乎所有的金银闪光颗粒突然又高速飞行起来,变成了一条条闪光线。
又过了半分钟,随着“嘟呜”一声闷响,李元赶紧从门框里探出脑袋:朝下望去,下面是无尽的黑暗、漂浮着的闪光颗粒。他再朝上望去,朝左、朝右看去,也同样如此。这卫生间门犹如悬浮在宇宙中的孤独入口。
如果不是脑袋晕乎乎的,李元立即就能发现卫生间的地面早已开始倾斜。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死死抓着门框了。如果松手,随时便会落入门外的无尽星辰中去。门边地上躺着的处女座开始朝门口滑动,脑袋被重力拖在地上左右乱晃、四肢摊开。
卫生间开始垂直起来,地面快要竖起成“墙壁”。
“嘟呜”一声,门外的闪光颗粒又被暂停。可是李元无法将身体挪到门侧的墙壁上,两手抓着左右两门框,两脚踩着左右两门框,屁股下面是无尽的黑暗和漂浮着的闪光颗粒。
卫生间仍在继续倾斜,大理石地面已然成为了“墙壁”。
李元的两脚架在左右两个门框上,脸面向大理石地面,身后的远处是原先的天花板。他想要让自己趴到门右侧的瓷砖墙壁上(现在也可说是‘地板’)。他的身体向右侧倾斜,右手紧抓右门框、右膝盖弯曲,左手微微松开左边的门框,想一发力跳过去。
处女座滑落到门框,两条干硬的胳膊架在门框上,两条干瘪细长的腿啪塔啪塔地架在李元的两肩膀上。处女座的脖子后仰,脑袋已荡到门外,在黑暗中毫无规律的一晃一晃。李元的身体一沉,可是目前的状态让他无法摆脱处女座的双腿。
“嘟呜!”门外的闪光颗粒恢复了高速飞行。
无数高速颗粒不停地撞向处女座的脑袋,发出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一条被冰雹击打的丝瓜。又像一只被拳头轰炸的沙袋,朝各个方向甩来甩去。
李元不敢低头去看。处女座架在李元肩膀上的两条腿随着下面脑袋被猛烈地击打,也跟着猛烈地抖动着。两只干瘪的大脚板左右晃动,脚板上如石灰岩质感的脚指甲不停地刮着李元的左右脸颊,留下一道道划痕。李元一抖左肩,想把处女座的右脚(处女座是仰躺架在门框上的)抖下去,可是这右脚出奇的沉重。加之李元肩膀上披着的沉重棕色毛毯,让他使不上力气。李元又去抖右肩,处女座的左脚也仍旧牢牢架在他肩上。
“嘟呜!”门外的闪光颗粒暂停了高速飞行。
李元一咬牙,左手一松、左脚一蹬门框,朝身体右侧扑过去,没想到单单右手和右脚无力支撑起腾空的身体,披着的那条沉重的湿毛毯,加上肩上承载着至少一半的处女座体重,于是李元刚一腾空便被压了下去,身体还没扑到右侧的瓷砖墙面之前,两腿已经哗啦落了下去,荡在门外,他赶紧用左手抓住右侧门框,左右两手拼了命地死死抓着门框。两腿架在李元脖子上的处女座随着李元的腾空,朝着门框外一落而下。刚一落下,处女座的两只大脚板却交叉着、成“内八字”锁住了李元的喉咙。处女座的整个身体头朝下、背和屁股贴着李元的背脊、两只脚板紧紧勒住李元的脖子,悬挂在无尽的黑暗中。
门框外飘浮着的闪光颗粒随时会恢复高速飞行。近在李元眼前就有好几个暂停了的闪光颗粒,一旦恢复飞行,后果可想而知。
李元用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向上撑起,后悔当年高中、大学时候没有好好练引体向上。胳膊上的肌肉完全使不上劲。但此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胳膊上的肌肉痛苦地扭在一起,感觉随时都会撕裂。但他知道,暴露在门外的身躯再不收上来,即将就要成为一个无助的靶子。
他的两腿乱蹬,两条胳膊青筋暴出。他一用力,死扣住他脖子的处女座的脚板则越扣越紧,处女座的两条胳膊和脑袋在无尽的黑暗中胡乱晃荡。
李元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就此一搏。
“啊啊啊——!”力气即将用尽的李元大吼一声,满脸通红、脖子胀得极粗。
哗啦一下,李元将自己的上半身拉起来,脖子上扣着的两只大脚板变成了“外八字”,忽地一下,处女座的身体落了下去。
李元赶紧扑在瓷砖墙面上,两条腿慌忙一阵乱蹬、向门内收起来。
刚一收上腿来,“嘟呜”一声,门外又响起了“呼呼呼呼呼——”的高速颗粒声音。
处女座的身体一边下坠,一边在无尽的黑暗中被无数高速飞行的金银颗粒打得七歪八绕,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卫生间突然正了过来,李元从瓷砖墙上落到大理石地面上。他迅速爬起来,关上卫生间门。
卫生间门外传来持续而平稳的“呼——”声。
李元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李元惊坐起来,却发现射手座女孩站在门口。
李元赶紧站起来冲向卫生间门口,一把抱住射手座女孩的肩膀,说,“不要进来!”
射手座女孩一脸疑惑,回头看看客厅的沙发边上站着的白羊座和水瓶座女孩,两人同样一脸吃惊。客厅落地玻璃窗外是紫色的晚霞。一切似乎又都恢复了。
“里面又发生什么怪事了吗?”射手座女孩急忙问道。
“嗯,”李元左右扫视客厅,说,“一旦进了卫生间冲澡,卫生间外的世界就变了。很可怕。”
接着,李元如释重负地走到客厅,倒在沙发上。
“可你才刚刚进去。”射手座女孩走到沙发边上站着,盯着李元,诧异地说道。
“刚进去?”李元睁大双眼,在沙发上直起身子坐起来。
“嗯,”射手座女孩在李元身边坐下,说,“你刚把卫生间门关上,我就听到里面一声巨响,我跑到卫生间门边,你便冲了出来。”
李元拍了拍脸颊,“卫生间里面的时间肯定有问题。我建议你们不要进去了。穿绿西装的男人呢?”
白羊座才晃过神来似地在客厅里左顾右盼,耸耸肩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
“那我们还要进去吗?”白羊座接着问道。
远远地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水瓶座女孩哼了一句,说,
“哼!我说过不要相信那个穿绿西装的二货。当时我要是把他推下去,你们现在就都自由了!”
“哈哈!”黛绿西装男忽然从客厅后面的厨房柜台后站起来,两手各拿着两大瓶苏打水,原来他刚才一直蹲在厨房柜子下面拿东西。
客厅里的四个人吓了一跳,水瓶座女孩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她胳膊上的那个棕色掌印还隐隐作痛。
“来来来,”黛绿西装男拿着四大瓶苏打水走到客厅,两条毛腿微微弯曲,走起来有些外八字。
“你已经洗好了,”黛绿西装男走到李元面前,静静地说道,将一瓶苏打水摆在李元眼前,示意他接过这瓶水。
李元接过水,黛绿西装男一个一个将苏打水分给白羊座、射手座女孩和远处的水瓶座女孩。水瓶座女孩接过苏打水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瞥向一边,手抖抖索索。
黛绿西装男两手空空,站在客厅中间,对四个人说,
“所有人都要进去冲,一个都不能落下。如果你们还想往下走,就必须先把身上‘脏得很的小的’全都冲干净。知道了吗?那么,下一个谁?”
射手座女孩犹豫了一下,缓缓举起手说,“我来吧。”
黛绿西装男有些吃惊地看着射手座女孩,接着微笑着说,
“有胆量。好,那下面有请射手座。”
射手座女孩凑到李元面前,问道:“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每个人的情况都会不一样。”黛绿西装男说。
射手座女孩从沙发上站起来,拉了拉黑色长袖衫的衣角,又拉了拉黑色大裤衩的边沿,她觉得自己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酸味。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苏打水,把瓶子放在地上,走到卫生间门口,发现卫生间的门又处于关闭状态了。不知道刚才什么时候被谁关上的。
“记住:一定要闭着眼,将头和身子仔仔细细洗干净,不能留下一点儿‘脏东西’。洗干净之前,绝对不能睁眼。”黛绿西装男在后面对射手座女孩说道。
李元朝射手座女孩做了闭眼搓澡的动作,然后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射手座女孩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门刚一关上,便从里面传来嘭地一声。
李元从沙发上跳起来,白羊座、水瓶座女孩都盯着卫生间门。
卫生间门打开半边。
射手座女孩从门里探出左侧脸颊和左侧身子,皱着眉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果然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好了。”李元说道,迎向射手座女孩。
白羊座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射手座女孩。远处,沙发另一头的水瓶座女孩也难以掩饰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眉头舒展,望向卫生间门口的射手座女孩。
“不好,很不好!”射手座女孩皱着眉头,一脸委屈地说道。她的左手摸索着衣角。
李元把手放在射手座女孩的左肩上,微笑地迎接她。
“很不好!”射手座女孩嘟囔道,从门后走出来,露出了右侧身子:
什么都没有。
李元一看,右侧地面上有一滩黏糊糊的东西,与站立着的射手座女孩左半边身子连接着千丝万缕的粘稠液体丝线,如同刚切开的热奶酪馅披萨。
地上那滩黏糊糊的东西上翻滚着什么——半张脸——射手座女孩的右半张脸,那张脸动着右半张嘴说:
“不好,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