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官路,夜雨霏霏。一个穿着古怪的少年匆匆赶着路。前面就是谭州城了,正逢乱世,鞑靼人已经打到了谭州附近的湘阴县、益阳县,潭州如今危如累卵,百姓们都背着包袱四处逃窜。而此时,这个少年简直是人流中的一股逆流,身旁百姓大多自顾自的走,有也人拦下他一顿劝说的,可是他仿佛听不大懂,继续往潭州城去了。
城门下,守将们看着不断涌出城门的百姓,眼里满是无奈和悲伤,鞑靼人即将兵临城下,知州还在上任的路上,他们只得放走了城里的老弱妇孺,让他们去自寻生路。这眼见得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忍出城的人骨肉分离,便也把少年强壮的也放走了。城里一片哭声喊叫,尹谷在城楼里踱着步子,吹着初秋的习习凉风,本来他刚刚被提拔为衡州知州,按理应该要前去上任的,可眼下故土被围,他心里五味杂陈。突然,尹谷发现了城下的这一小股逆流,他心中一喜,以为是到潭州上任的知州到了,马上向远处看去,可远处并没有什么朝廷的车马,他戒心一起,便带着人走下了城楼。
尹谷几乎是和少年人同时到达的城门,少年刚想进城,就被他拦下了。
“大人,小人是衡州人,前往潭州探亲,还望大人放行。”少年勉强说着衡阳话。尹谷听完之后脸一沉说:“把他押下去,严加审问。”
少年被关在城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天色以晚,月光静静地照着他的脸庞。他叫左秋研,他不是衡州人,也不是南宋人,或者说他根本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他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是个零零后。他是衡阳某大学的学子,学的是理科专业。2019年七月的某一天,他正好好在高数课上打瞌睡,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了,他气的差点想一头撞死,可是想了很久后,他还是接受命运,打算找个地方混出一番事业来。那些好看的穿越小说的主人公,不是成了国公,就是成了王爷,他也想凭自己现代人的本事在古代当个大官。可眼下,一进潭州城就被抓了起来。他又对南宋的历史不怎么了解,连潭州在现代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连这个朝代的官话都听不懂,只能靠着衡阳话勉强沟通。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他是个聪明的人,他在思考着今天所遭遇的一切,为审问做准备。他心想,这潭州的百姓背着包袱,拉着小车,不像是去游玩、探亲,更像是在逃难,周围的人劝说自己必然也是为了救自己一命。看来潭州是出事了,看情况来不是地震饥荒,那是战乱、瘟疫还是别的?如果是瘟疫的话自然会隔离百姓,而不会放任百姓流离,现在看来战乱的可能性最大。那这样,看来自己被抓很可能就是因为守将把自己当成奸细了。
第二天清晨,门就被人推开了,少年一睁眼,一盆水就泼了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拿着一把刀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问:“你是哪来的,是不是鞑子的奸细?”
“我去,这问题也太直白了吧,一来就威逼着给人扣帽子。不过至少他说的也是长沙话,也不是官话,勉强听得懂。”左秋研心里慌了一会儿,故作镇静地说:“官爷,我是衡州衡南人,姓左,道号秋研子自小跟着师傅清修,如今算到潭州有难,特来相助。”装神棍,虽然很难,但左秋研知道,古代人十个里面有九个迷信的,这招最能忽悠人。况且,自己穿的灰色风衣下段就有一个八卦图,装神棍再合适不过了。
“呦,是道长啊,敢问道长在衡州哪清修呢?”这汉子看来并不把神棍什么的当回事,满脸的不屑,手中的刀也越来越靠近左秋研的脖子了。
“清泉山白鹤观。”左秋研脱口而出,他已经开始有点慌乱了,心想如果自己迟疑了估计会被他看破,于是便随便编了个道观名字,加上清泉山并不是很出名,估计没人知道这座山上有这座道观。
“看来还真是个道长,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道长有为国为民的,你们全真教的那些臭道士,不是一个个平时吃着朝廷和百姓的,到打仗的时候就知道说些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然后再躲得远远的吗,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满口道义的道士。”那汉子说着,拿刀放在左秋研的衣领子上擦拭了一番。他的眼神越发狠辣了,左手抓住左秋研的衣领,狠狠地盯着他说:“敢在这个时候来潭州,老子知道你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连尹大人这种没打过仗的读书人都知道你有问题,老子会信你他娘的瞎编出来的身份,要不是尹谷那个臭儒虫说这个时候潭州正是用人的时候,让我来好好盘问你,依老子以前的做法就是一刀。现在老子没时间陪你瞎编了,你也不用回答老子什么,等鞑子攻城的时候,老子就把你吊在城楼上,点火烧得你想死又死不了的时候扔下去,或许还能砸死几个鞑子。”
汉子说完话后把刀尖从左秋研的眼睑下面一划,左秋研脸上就开了道五六厘米长的口子。那汉子用左秋研的衣领擦了擦血,依旧用凶狠的眼盯着左秋研说:“这就是你糊弄老子的代价。等过几天李知州到了我再处置你,李芾李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强硬,只要你是奸细,撞在他手里绝对跑不了。”
“李芾李大人,就是衡阳南宋末年的抗元名臣李芾。”左秋研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了,可听到李芾这两个字突然眼睛就发光了,他在石鼓书院游玩的时候去过李忠节公祠,还往里面投过一个一块的硬币,他似乎记得这个李大人是在女儿病死时就匆匆上任的,最后还让自己的部下杀了自己的家人,然后自杀了。但是左秋研想来想去,可也就只记得这些了。反正都是死了,他可不想被当做汉奸死,他想拼一把,但又怕死得更惨,他从来就不是宁死不屈的勇士,如果投降元兵就可以救自己一命的话,他会这么做的。毕竟他早就知道了这场战争的结果,元兵赢了,李芾一败涂地。
“我想跟你打个赌,你必输无疑的赌。”左秋研看着那汉子的背影喊道,他知道他一走出这个门自己的罪名就定了。他突然不想带着这个罪名死去,如果死去就一定能回到现代,他可以随时死去。但现在他不能死,流血的伤口告诉他这不是做梦,他可能真的死在这儿,不仅是带着这个罪名死去,而且是毫无意义毫无道理地死去。所以,他选择拼一把。
“呵,什么赌老子必输无疑啊?”那汉子突然停住了,也不回头,只冷冷的笑着说。
“我们赌死,我赌这几天李大人的女儿会死。而你,活不过下个月。”
那汉子突然有点懵了,被左秋研说话的语气和眼神吓懵了,战场上与他较量过的敌人眼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自信的目光,他开始真的有点相信他是神棍了。他定了定神,心想李大人离潭州甚远,就算他女儿死了,而且探子的情报上有写,死后至少要五六天潭州才能知道,莫非这小子是想让杀李大人的女儿在我这儿取信。转念一想也不可能啊,这明明就是他突然想到的,如果鞑子真的有那种能耐,早就把李大人杀了,又何必费尽心机杀他女儿来取信于我以让一个间谍脱险呢。他越想心里越发慌乱,他在战场上杀了那么人,早已见识过恐惧和绝望的感觉,但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靠自己的本事和信念活着。现在面对一个看似对自己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人,他生的信念居然动摇了。其实他也知道,这次鞑子进攻,潭州怕是守不了多久了,他想过自己会死,想过城破家亡。可在这潭州城里虽然人人都知道这是事实,可他们谁也不会说出来,他们在保护着自己内心最后一点点生的希望。可眼前,神棍少年这么直白的一番话,突然把刻意隐瞒的事实说了出来。汉子心里自然而然就慌乱了。
“我跟你赌。”汉子的话慢吞吞的从口里吐出来了,他终究还有战士不服输的精神,他心里想着,只要李大人的女儿不死,这赌我便是赢了,到时候李大人一来,我便请命杀了他,到时候就算死,我也是死在他后头,这赌还是我赢了。
“好,既然你赌了,那我就把赌约说的再详细点,李芾李大人的女儿将会在这几天病死,而你会在八月末战死沙场。这个赌约如果错了时间,错了方式都算我输。怎么样?”左秋研端坐在囚室里,风衣如道袍一般席地,咋一看还真像个神棍。
这下汉子更加慌乱了,一丝丝恐惧从他的心里滋生开来,他的额头上已经冒起了冷汗。他像一块木头一样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一言为定。”然后匆匆锁上门离开了。
接下来左秋研便陷入了无聊的等待,那汉子也不来跟自己说话了,只有每天士兵来送粥的时候他才能说上几句话解解闷。七天过去了,他还是一如往常,闷的无聊,牢房的地板上也被他写满了长长短短的诗词句子。突然,门开了,几个士兵先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再对他做了揖说:“道长,之前我们不小心冲撞了你,是我们不对,现下还请跟我们去沐浴更衣。”左秋研轻轻点了点头,心中知道一定是李芾来了。
晚上,左秋研吃了一顿好的,洗漱干净后便换上了一身真的灰色道袍,他照着铜镜反复看自己,总感觉自己离道士还差了点什么。是少了一头长长的头发,然而,现在留也来不及了,还好他的头发还不算很短,可以把后面的头发绑起来系上布带,最后再插上发簪,倒还算是有几分道士的样子。月色幽幽照耀着潭州城,很多地方已经是人去楼空,可晚上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家开着灯,官员们在商量着潭州的事务,百姓们在犹豫着去留,这个节骨眼上没几个人能睡得好的。知州府里,李芾和尹谷还有一群将军和幕僚在商讨着潭州如何对敌,潭州此时自身的问题多如牛毛,每当提出一个问题,总是一片愕然。夜深了,李芾只好打发将军幕僚们回去了,只留下尹谷和那和左秋研打赌的汉子他匆匆喝了一杯茶水,揉了揉发黑的眼袋,叫人把左秋研叫了进来。
左秋研毕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大人物,心里面不免战战兢兢的,一进门便学样作了个揖,可是却用的是右手包左手,这明显是“凶拜”。李芾尹谷等人看着他作的是“凶拜”,以为他之前早已算到李芾女儿过世,故意作的“凶拜”也不予计较。行过礼之后,李芾便安排左秋研坐在之前那汉子旁边。左秋研无意中瞥见那汉子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听见赌约时的慌乱与恐惧了,依旧像初见他那样坚定和凶狠,这时,换成是他慌张了,毕竟他仍然没搞明白这里的一切。
“左道长,你跟陈烨将军的赌约我都听说了,小女在八天前因病身亡,而道长在潭州七日前便知道此事了,可见道长神机妙算。李某亦是衡州人,之前却未尝听闻道长大名,敢问道长师从何人?”
“李大人,你少年成名,衡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只是个刚刚出山的小道士,我师父姓张道号丹仙子,只是个深山里的老道士。”左秋研稍微有点慌张,不过瞎编的功底仍旧不薄,一顿瞎编下来自然得像真的一样。
“听说道长此次是来助我潭州的,不知道长有何见教?”李芾对左秋研的回答虽然怀疑,但想着此时也无法派人去校对他的身份,只好真的盼着他是来帮自己的,希望能从他的口中问出一些解决潭州现存问题的办法。
“老实说,小道是被师父派来的,我师父他老人家算到潭州城有难,说我该去潭州,我便来了。在路上,我用自己的头发算了几卦,算自己的宿命,可是把头发算完了卦象上还是毫无显示。所以请李大人原谅小道暂时不能回答大人的问题。”左秋研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他这个谎话说的,还圆了他短头发的事。
“左道长,不知这用头发算卦是何道理”尹谷突然觉得有些好奇便插嘴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道师门所传卜卦之道是有舍有得之法,若想卦象灵验必须牺牲自身的血肉。头发也是自身精血所养的,所以也能用来卜卦,但是出现有用的卦象可能就没用血肉卜卦的卦象多。我师父说过,如果想要十分重要的卦象得用寿命来换。”
“道长,既然是这样,可否用寿命换取解救潭州之法,换取抵御鞑子之法。”尹谷急切的反问道。其实此时李芾和陈烨对左秋研的说法仍是怀疑的,可尹谷,他是潭州人,他对潭州的情感远超李芾等人,自从得知贾似道兵败的消息后心情就一直埋没在元兵攻城的阴郁中,此时他就像溺水的人,巴不得抓住什么,此时左秋研就像一根刚好漂到他面前的棍子,虽然是根神棍,但也总比没有好。
“大人,你说的没错,若牺牲自身寿命自然有希望卜得能抵御鞑子的卦象,但是眼前在场的各位大人的寿命都不足半年了。”左秋研生怕让他卜卦,于是马上找了个十分正当的理由推脱。
“道长,李某等人知道道长能卜算未来之事,还烦请道长把所卜算到的关于潭州的事告诉我们。”李芾说着,示意陈烨离开,此时房子里只剩下李芾、尹谷和左秋研三人。月色渐渐暗淡下来,微风吹得蜡烛的火焰不断舞动,房间里灯光幽暗,两双发光的眼睛在盯着左秋研。
“大人,潭州必破,生灵涂炭,到那时你我都难逃一死。”
“住口。”尹谷突然就怒了,纵然是众人皆知的结果,可再怎么样谁都不愿说出来,只把它埋在心口,如一把利剑,如果有人真的试图去拔的话,后果当然是遭到众人的反对和痛恨。
“左道长,那未来之事就不必再说,李某亦知道长所卜算之事,确之者十之八九。”李芾还是那样镇静,他一生受尽奸臣排挤,官场沉浮,早就把死亡看淡了,在他看来,能不死在奸臣手上而能继续为国效力简直是一种侥幸。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长,生死乃是天数,李某也未尝不懂。大厦将倾,潭州一隅岂可完乎?不过李某既为潭州知州,是大宋官员,不可不为我大宋守城,不可不为我潭州百姓守城。此乃李某为臣之忠,为官之义。”
完了,李大人又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了,文绉绉的。左秋研现在感觉就像是在上语文课,耳朵里满是之乎者也,像蚊子一样嗡嗡的。
“李大人,有什么让我做的,可以明白的说出来。小道书读得不多,大人满腹经纶,小道听不大懂。”左秋研摆了个无奈的表情。
“道长,是李某话多了。”其实李芾想说多言了,可考虑到左秋研的话,改了一下,接着,他缓缓说道:“道长,我希望你能和我们演一场戏。这场戏里,你仍然是法力无边的道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不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左秋研开始一脸懵逼了。
“我和李大人是想让你在潭州变成一尊活佛,到时候再借用你的名气,做一个道场,再由你告诉潭州百姓,元兵必败,潭州百姓有一条生路可走。”尹谷仿佛猜到了李芾的心思,抢在他之前说了出来。
“务实,你大致说的没错,但是我只想通过左道长让潭州百姓知道,元兵并不可怕,我们也并非是死路一条。这样,我们就能招募到更多的仁人志士来保卫潭州,同时还可以鼓舞士气,同时还能顺理成章的打击投降派。”
“叔章兄,百姓怕在鞑子屠城啊,自窝阔台南征以来,百姓们也见识到了鞑子的残暴和滥杀。现下我们再怎么样也无法保证潭州不会失守,鞑子不会屠城。”
“务实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早就料到鞑子不敢屠城。”李芾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他缓缓说道:“潭州百姓比其他各州多上几倍,又是江南水乡,屠了城后谁给鞑子种粮食,鞑子是绝对不会自己种的,他们只会一味的掠夺,这是其一。忽必烈刚继位,此人善于博取人心,用一手杀戮和一手怀柔已经得到了我大宋诸多城池,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放弃潭州数百万军民的,这是其二。如果潭州这样的富饶之城得以保留,忽必烈一统天下之后也会有足够的能力来恢复元气,这是其三。”
“两位大人,那小道该做什么呢?”此时的左秋研还是似懂非懂,总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感觉他们说的这些跟自己无关。元兵是绝对不会针对自己的,他们的目标只会是潭州城,还有这两位伟大的大人。他只求能保全自己,然后再看能不能像那些穿越文里的主人公一样,获得老天爷的眷顾,从而一飞冲天。
“装神弄鬼。”李芾回答的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