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晨将我安排在西厢的一个房间里,关上门,我坐到凳子上,取下遮面。
房间里有一柄铜镜,我拿起,照着自己的脸,平时看着我的脸与旁人无异,但是吧,我不能照镜子,镜子里的我,就是一团绿油油的树枝子。
“你又看不见自己的长相,照镜子干嘛?”白妙生跳上桌案,看着我。
我回头看白妙生:“要你说,那你说,我是美是丑?”
白妙生蓝色的眼睛圆滚滚的看着我:“说不上美,也就那样吧。”
我不明白,说:“那你说,当初的灵修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可能就是一眼,一个动作,一句话,一次陪伴,就这样简单的喜欢上了,没有理由可讲。”白妙生说着,我点点头,我无过人之处,能让别人喜欢,乃至失去性命,恐怕也只有灵修干的出来了,想当年,他集结术士炼丹,就是想长生,他想陪着我,可是,人的生命就百年而已,他若长生,不是神便是妖。
我打着哈欠,躺到床上,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现在是沈清晨,那我就好好待沈清晨,至少要保证他百年无忧。”
白妙生趴到桌子上,嘟囔着:“人类的命数自己都说不准,你想保他百年无忧,那也要看天允不允许。”
“切!”我不屑于和白妙生争辩,翻身就进入梦乡,我只要真心待沈清晨就好,他是灵修的转世,那他就是灵修。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翻身下床,戴上自己的遮面出了门,就看见几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抬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路过院子。
我跟上去,看见他们将小女孩放在堂前,沈清晨就坐在红漆木椅上,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三个男人跪在地上,身子瘦骨嶙峋,面颊深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将军!城里没粮了,您也饿了几天了,我女儿,她,她,她活不成了,索性不如就……”
“放肆!”沈清晨站起来,怒目圆睁:“我苦苦守城,就是为了不让更多人死去,你们竟然……”
男人哭了出来:“将军!援军未来,我们怕是……”
沈清晨早就知道,援军路中就被劫,粮草被抢尽,幽州,怕是守不住了。
见沈清晨脸色一白,我就走了出去,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孩,女孩穿着麻布衣裳,扎着两个麻花辫。
“人肉是酸的,可不好吃。”我说道。
沈清晨回头看我,微微皱眉:“瞎说什么?”
我走上前,坐到红漆的木椅上,说道:“魏卓成军营里有不少粮草,我们就去拿他的。”
“说的轻巧,城门是不能开得,你去?”沈清晨说道。
我也没指望他去,说:“我去就我去。”说着,我就出了门,外面太阳挺大的,明晃晃的照的眼睛疼。
白妙生跟上我,趁着四下无人,问道:“你真去?”
“不然你去?”
他都说我是妖女了,那我就妖给他看呗。
城内的士兵都软软的摊在地上,听那男人说,他们都好几日没吃饭了,人饿极了,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吃人算是常见了。
我走到城门口,城墙之上,还站着守卫,我走到暗处,看见四处无人,便瞬移到了魏卓成的营帐中,抬步走了几步,魏卓成还在床上睡着,现在正是午时。
就在魏卓成的营帐后面,就是堆着粮草的营帐。白妙生蹲在我脚边,我轻声说道:“狐族的迷魂术你是懂得吧!”
白妙生白我一眼:“我是公的,你让我迷男人?”
“你把他当女人也行。”我的话音刚落,魏卓成就醒了,从枕头下抽出长剑将朝我刺来,我后退几步,白妙生飞起,对着魏卓成就是吹了一口白气。
魏卓成突然放下手中的剑,双眼迷离,我站直,说道:“这少年郎挺俊的,应该符合你们狐族审美。”
“让他带我们去粮仓。”我说。
白妙生问:“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取?”
我蹲下身摸摸白妙生的毛:“那是偷盗,我是神树,此举不可行。”
“可是,中了迷魂术的人,听令于我们,那也是偷盗!”
我拍拍手:“那可不一样!是宝贝你用的迷魂术,和我无关。”
“……”白妙生想活撕了我。
但是,最后我们还是顺利取得了粮草,魏卓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带着我们进入粮仓,门口守着的小将士都傻了眼,心想自家主子带着一个女人来干嘛?
我当然不会说我是来取粮草的,关上门,我从我无限大容量的衣袖里取出万物袋,施了法术,将所有东西装进了万物袋。
“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宝贝?”白妙生问。
我笑笑,收起万物袋,一本正经:“别问,问就是数以万计。”笑话,我是扶桑神树哎,怎么可以没几样神器。况且,我自己的木头就是神木,用我的木头做出来的东西,那都是神器,比如我的黑木红面扇,我给它取名扶桑扇,那扇取的就是我的一根树丫子,制成细细的扇骨,也是为难我的铁牛师父了。
白妙生以前也问过我,我的扶桑扇有什么用,其实,什么用也没有,就是好看而已。
魏卓成双目无神的站在我身边,我转身看他,拍拍他的脸:“呵!你不是挺牛吗?不是要剁了我当肉泥吗?”
啧啧啧,凡人总是这样,欺负弱小的,惧怕比自己强大的。
“姑奶奶,咋们快走了,我的迷魂术撑不了多久!”白妙生爬上我的肩膀。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阵冷意,我回头,魏卓成已经醒了,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伸手接住他的匕首,我看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将军定力不错啊!这么快就醒了!”
“妖女!”魏卓成一脚踢过来,满脸怒气,我从腰间拔出我的扶桑扇,我这扇子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它扇的风大啊。
朝着魏卓成就是一扇,一股飓风吹向魏卓成,顺便也把我的遮面吹掉了,魏卓成武功不差,将匕首插进土里,稳住了自己不被风吹走,最后风将营帐吹翻,露出了我们,魏卓成抬头,就看见了我的脸。
“原来是你!”魏卓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断了气的人,怎么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我弯腰捡起遮面,戴到头上,笑道:“不和你玩了,我先走了。”说完还对着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就隐去身形。
魏卓成舒缓气息,站起身,开始自言自语:“这世间有不死之术?还是,她本就是妖物?”
士兵跑上前:“将军?”
魏卓成一挥手:“无妨!那妖女手段高明,我们也不一定能擒住她,先看看吧,看她是哪边的人。”
……
“咯!”我站在堂前,将万物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两人高的粮草堆在沈清晨眼前。
沈清晨看看我又看看粮草,轻启薄唇:“你凭一人之力去弄来的?”
我左右看看,问:“你看见我身边还有其他人了?”顺便踢了一脚脚边的白妙生:“我倒是带着他去了。”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沈清晨的副将墨玉问道。
我拿着扶桑扇,在手中转了两下,轻声说道:“我叫扶桑,来自陵川。”
“陵川?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墨玉道。
当然不曾听过,三百年的变迁,陵川早就变成了一个海上之城。
我笑:“忘记说了,陵川是三百年前的名字,它现在的名字,叫蓬莱。”
墨玉露出欣喜之色:“原来是蓬莱,早就听说蓬莱多仙人。”
额,其实也不是蓬莱多仙人,飞升成仙的的确有那么两个,但是,最多的,还是精怪。我又想起钟家,我的神根留在那里,他们一家就不会被那些妖物打扰。
我笑笑,没有在说话,沈清晨走过来,面无表情:“那你能赶走城外的外敌?”
“八成胜算。”我如实说道,毕竟这样的事,我也不好说是百分百的。
只听见沈清晨声音低沉的说道:“还请姑娘,出手相救。”
我怔了一会,回过神,说:“等三日,三日之后,有天助。”
沈清晨抬头,站直身子,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神色如常,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城里五千人,只有三千人能上战场,剩下的解释老弱病残,早在打仗之前,城里的大部分人就已经退出幽州。
晚上,沈清晨坐在城墙之上,有风吹起他的碎发,他看着远方,抿唇,忧心忡忡。
“为什么不走?”我爬上城墙,坐到沈清晨身边。
沈清晨扭头看我一眼,眼神晦暗不明,声音缓缓倾诉:“这里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也只能死在这里。”
我没能看着他长大,有些遗憾。
“你看着也不过二十岁,死了岂不是有些可惜?”我抱着双膝,风将我的遮面掀起,我施了法,沈清晨看不清我的长相。
沈清晨低头,他的黑发高高束起,绑着一根红色的带子,翩翩少年郎,说的就是他,他低笑:“从小我爹就逼着我练武,他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所以我不怕。”
我突然想起小钟来,年少时丧母,年轻时丧妻,年中时丧父,郁郁寡欢,未得善终。
“你爹他?”我问道。
沈清晨脸色一白,神情落寞:“半年前去世了。”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盔甲上太凉,我又缩了回来,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听见这话,沈清晨一顿,看我,我们隔着遮面对视,他好似能看见我的眼睛,问:“你是谁?”
“扶桑,我是扶桑。”这名字还是你取的。
“我知道你是扶桑,可是,我总感觉,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他轻声说道,像是在极力回忆自己那过去的二十年里,到底有没有见过我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