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追溯到七个月前。首尔飞往北海道的波音777客机降低了飞行高度,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山峰慢慢映入了眼帘。尹慧真把额头贴在客机窗户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在山间道路上行驶的汽车。
慧真结婚有十几年了,婚后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虽然她三十好几了,但保养的很好,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再加上天生漂亮的脸蛋,淡雅精致的妆容,苗条挺拔的身段,一身入时的装扮,气质非凡,甚至散发出一丝少女的气息,很难相信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慧真年少时曾在东京留过学,当时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海道,想着如果有一天恋爱了,一定要跟男朋友一起去北海道看一看。想到这里,慧真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过去这么长的岁月了,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了。
飞机到达了千岁机场,慧真一下飞机就给东京的朋友成淑打了电话,“成淑,是我,慧真啊!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我在北-海-道!”
慧真像个花季少女般兴奋,“对呀,我终于来北海道了!”
电话那头,成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跟你老公说要来东京找我的吗?怎么去了北海道?”
“成淑,巴士来了,不说了我得走了。”慧真躲避着成淑的提问,准备挂断电话。
“等一下!”成淑急忙喊住了慧真,“什么呀,你这是让我帮着你跟你老公说谎吗?”
“你放心,他才不会打电话跟你问我的去向的,他可不是那么细心的人。”慧真挂了电话,跳上了开往租车中心的小型巴士。北海道,我终于来了!结婚都十几年了,这既然是头一次出远门。
到达租车中心后,慧真走到了租车公司前台,前台的女职员礼貌地对慧真说道:“能出示一下您的驾驶执照吗?”
慧真点点头,拿出自己的国际驾驶执照交给那个女职员。
“您原来是韩国人啊!”女职员亲切地笑着说道。
“是的。”
“您来北海道是为了观光吗?”
“是的。”
“北海道是雪的王国,今天雪稍微停了一下。”女职员再一次亲切地笑着。
慧真拿到车钥匙后走到旁边的停车场,坐到驾驶位上。开车到小樽,不知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慧真启动汽车后,打开了导航仪。
“小樽,小樽。”慧真在心里默念着小樽,一些往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年高考失败后,慧真缠着父母送她去东京留学。到了东京后,慧真原本打算攻读日语文学专业,却没料到父亲原先经营的好好的公司,一夜之间突然破产了。父亲承受不住破产的打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而原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很快随父亲去了。慧真没有了父母寄来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省吃俭用,打工挣生活费过日子,也就不敢奢望上大学的事情了。就在那时后,在东京遇见了成淑,成淑当时也是为了节省生活费,在寻找合租人。两个穷孩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室友兼闺蜜。
有一次,成淑决定和男朋友一起去北海道玩,慧真也嚷嚷要跟着去,可是被成淑一口拒绝了:“对不起哦,这次都是情侣结伴去的呀,我真的没办法带上你这个单身狗。”
见闺蜜这么重色轻友,慧真强烈抗议道:“喂,你明明知道我北海道是我最最想去的地方!”
成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挖苦道:“所以说嘛,我一直跟你说好歹找个伴,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你一个人去不觉得尴尬吗?”
“算了,你这个没义气的丫头。”慧真生气的把头埋进枕头里。
过了几天,成淑从北海道回来就开始逗慧真:“哇,北海道真不错呀,日本人都说死的时候要去北海道寻死,这次我算是深有体会了。我们看雪景都看得审美疲劳了,到那儿的第一天开始到离开的那天,每天都在下雪,那雪都堆积得都埋到胸口了”。
慧真不甘心地问:“小樽的雪山你们也去过了?就是拍摄电影《情书》的那个景点。”
“情书?”成淑没反应过来。
慧真叹口气,仰面躺在榻榻米上,继续说道:“我也去北海道寻死,你觉得怎样?”
“你这丫头疯了?”成淑睁大眼睛大喊大叫。
慧真坐在车里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过神。小樽……慧真在导航仪里输入了地址,开往小樽的路线图出现在屏幕上。
刚要准备出发,突然车外有人敲了敲车窗玻璃,“对不起,请问您是去札幌吗?”
慧真迟疑了一下,摇下玻璃,看看外面站着的年轻男子。男子看着稍显稚气未脱,留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胡须,英俊的脸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透出一股忧郁气质,笑的时候带着些神秘和玩世不恭的神情。
李俊秀望着车里边一脸茫然的慧真,用日语继续说道:“我来租车,结果钱包丢了,如果您去札幌,是否方便带我一程?”
慧真尽量用日本人的口音回答:“不好意思,我不去札幌,我往小樽方向去。”
“啊,是吗?那更好!”李俊秀快速打开后座车门,将背包扔进了后座,未等慧真反应过来,他就直接坐上了副驾驶座。俊秀冲着慧真一笑,“您放心,我不是坏人,只要您送我到小樽,我会好好答谢您的。”
慧真气的说不出话来,转身望着车窗外,过了几秒后轻轻叹了口气。
“您是第一次来北海道吗?”李俊秀指着导航问道:“您要是盲目地跟着导航走,肯定不能按时到达。因为下雪,路肯定会很堵的,到时候碰到堵车地段,您就叫醒我吧。”
慧真还在脑子里挑着合适的日语词汇,想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怒气,但没等她开口,俊秀已经把椅子放倒后躺了下去。
“那个……”慧真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俊秀看来准备要睡了,用胳膊遮住了脸,不再理会旁边的慧真。
慧真哭笑不得,提了一口气又咽了下去。没别的办法,她只能按照导航所指的方向,开始驾车驶出了机场。
就像俊秀所说的,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雪,找路并不容易。人们都说冬天的北海道,除了雪就是雪,根本就没什么其他风景值得欣赏的,看来的确如此。路上只有刚驶过的车轮子印记鲜明可见,路边的大树都背负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站立在风雪之中。慧真瞄了一眼旁边装睡的年轻人。管他是谁,反正是寻死的路……。
慧真回想起十三年前,和丈夫刚结婚时的情景。
慧真穿着露肩的洁白婚纱坐在梳妆台前,何东元背后搂住慧真的肩膀,说道:“一会儿新娘入场的时候,别忘了微笑。”
何东元是慧真在日本留学时偶然认识的,是个证券公司的基金经理,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加工作狂。
慧真低着头,一脸忧郁,何东元却在慧真的背后自信满满地笑着,那神情像极了一个投资人买了一只让人满意的股票时的得意模样。东元对慧真说:“要笑得大方,别垂着眼睛,那样会显得没有自信。大家都好奇我到底选了什么样的新娘。他们觉得女人和股票可不一样,这小子选股票虽然拿手,但选女人的眼光不一定一样出色。不过啊,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尹慧真算是中了头彩了,我会一辈子让你幸福的。我会让你身上的宝石跟年龄匹配,到了三十岁让你带满红宝石或者蓝宝石,到了四十,用拇指这么大的珍珠给你装饰全身。”
慧真努力睁大了眼睛,免得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我是开玩笑的,钱要继续赚才有的花。不过有一点我向你保证,我这一辈子只有尹慧真一个女人。”说完,何东元亲了一下慧真的脸。
慧真声音颤抖的说:“东元,如果你还是不太确定的话,我们可以不举行。”
“什么?”
“不举行这场婚礼。”
东元严肃地说道:“荒谬。这个婚礼是我河东元决定的,你以为我是看你可怜要救济你,才跟你结婚的吗?”
慧真哽咽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唯唯诺诺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要为了负责任就……”
东元打断了她的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坚定的说道:“你以为世上的人都是因为相爱才结婚吗?我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之类的,让我们从现在开始,那个所谓的爱情。”
镜子里的慧真神情恍惚、茫然,东元却笑容满面。
慧真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绪回到现实中,她此时正开着车子行驶在前往小樽的路上,她扭头看着副驾驶座上的俊秀。心想:人没有爱情照样能活下去的。她突然觉得旁边的俊秀再也不那么陌生了。
李俊秀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窗外说:“再走一会儿会有个服务区,在那里歇一下吧。”
到了服务区停车场停车后,李俊秀走进餐厅,点了一个乌冬面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慧真扔下李俊秀一个人吃面,独自一人上车启动后驶向了高速。刚走了一小段路,慧真突然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还放着俊秀的行李。这才想起来,俊秀的行李落在车里忘记给他了。慧真只好极不情愿地倒车回到了停车场。
李俊秀笑嘻嘻的站在餐厅门口看着慧真,用日语说道:“我以为你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走了呢,谢谢你记得还回来啊……。”
慧真用韩语冷冷地说道:“这种天气谁会让陌生人搭便车?如果真把你当成日本人,我也不会让你上车的!”
“我以为您是日本人。”李俊秀假装惊讶的用韩语答道。
慧真冷笑,“我们难道不是从首尔坐同一班飞机到这里的吗?”
俊秀继续装糊涂,“啊?您在飞机里见过我?”
慧真又气又好笑,“这是我想问的,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俊秀狡黠又顽皮的笑了,“是从千岁机场下飞机开始的。”
慧真根本不信,“没必要跟我说谎吧?”
俊秀拉开车门说:“现在开始我来开车。”
没等慧真同意,俊秀便快速钻进了驾驶座。慧真气得嘴唇直发抖,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李俊秀发动车子后问:“您去小樽什么地方?”
慧真沉默不语,随即把头转向了车窗外,不打算再理会俊秀。
看到慧真的样子,俊秀觉得很有趣,他尽量真诚、温柔的说道:“很抱歉,我只是跟您开玩笑的,我以为只有这样您才会让我搭您的车。”
慧真忍着怒气说:“你就跟着导航走,如果方向不对就停车吧。”
俊秀觉得慧真原谅了自己的鲁莽,情绪立马高涨了起来,开心地说道:“那我就开快一点了,这条道我都走过几十遍了!”
俊秀开始提速,雪景夹杂着阳光在窗外快速闪过,可能跑了一个小时吧,慧真不知不觉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慧真被发动机的声音吵醒,她睁开朦胧胧的眼睛环视周围,车正加大功率,盘旋在螺旋形的坡道上。慧真问:“这是哪里呀?”
李俊秀若无其事的说:“开始堵车了,不管怎样,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停车,你停车!”慧真几乎尖叫了起来,俊秀立马停下了车。
“你下车!”慧真大声喊道。
俊秀觉得莫名其妙,“再走一点,就可以到达您在导航里输入的那个峡谷了啊。”
“我没有要求你把我带到那里呀!”慧真生气的说道。
俊秀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睛里满是忧伤,“你可能会说怎么会有这种偶然,实际上我的目的地也跟您一样,也是要去是那里的。去年冬天,就在圣诞节前夕,我跟朋友一起去爬那座山,结果突然发生了雪崩,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下山了,我朋友,连尸体都还没找到……。”
慧真怀疑的问道:“所以,在这样的大雪天,你难不成想去那里找尸体?”
“那我总不能把朋友留在这个雪地里吧,我没法等到雪停了再找。”俊秀说着说着似乎快要哭了出来,双眼迷蒙的看着慧真。
看着俊秀伤心的模样,慧真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道路,好像遇到雪崩了,前面的路被山上滑落的雪给堵死了。